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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该有的奢望 (2)

第十一章 不该有的奢望 (2)

“你现在是在与法律作对呀,那是你的国家的法律啊!”

“我的国家!”声音是苦涩的,“我有的只是坟墓,我哪里有什么国家。我现在宁可早些死去。”

“你不该这样说,乔治,这简直是亵渎《圣经》的教义。确实,你的东家是个狠心的家伙,他的行为是会受到上帝惩罚的,没有人会可怜他。可是我们都应该知道天使命令黑格回去服侍她的主母以及圣徒遣使奥内西姆回到主人家的故事。”

“别再说什么《圣经》了,亲爱的先生。”乔治的声音有些激动,“要知道我妻子就是个基督徒,如果我能得到自由,我也会信教的。但是就我现在这种处境来说,《圣经》又能帮我什么呢?我惟一要做的就是把我的遭遇申诉给万能的上帝,我要问问他我争取自由有没有错?”

“你这样想——”善良的老威尔逊叹着气,“以你的境遇,会这样想倒是自然的。可我仍觉得自己有责任劝告你,你该克制自己,上帝的子民应该懂得顺从,这是上帝的安排。”

乔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并没立即说什么,而是抬了抬头,抱紧了双臂。

“若换作是你,威尔逊先生,若是印第安人抢走了你的妻儿,你还能安分守己地再为他们种一辈子庄稼吗?”

乔治的比方惊呆了那个老实人,他不是个雄辩的人,遇到这类问题他只能紧紧地闭上嘴巴。他只是站在那儿,手上抚弄着雨伞上的折皱,过了片刻他才又轻轻地开始絮叨:“你要明白,乔治,我说的全是为了你好,我是愿意帮助你的。可是你不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危险,你怎能希望冒险能换来自由。万一,但愿只是万一,你被抓住了,你的处境会比从前更糟。他们定会把你折磨得半死,还会把你卖到地狱般的南方。”

“对这些,先生,我比您更清楚。这的确是冒险,所以——”乔治猛地敞开大衣,两支手枪和一把匕首赫然露了出来,“你看!我不怕他们!他们休想再把我抓回去!即使他们在这儿,我至少还能为自己争取到六英尺的土地,属于我的自由的土地,虽然也是最后一块。”

“这太可怕!乔治,你真的不顾性命了。要知道,你是在犯法呀!你这样实在更让人担心了!”

“再别提这个国家了。它是你们的,它从不承认我们这些生来就是奴隶的人是它的子民。这里的法律不是我们制定的,我们从不曾受到过它的保护。法律,只不过是用来压榨我们的工具,它把一切虐待我们的行为都称为是合法的。”乔治说,“听听你们七月四日的演说,每年还不都是一样的。说什么每个民众都能得到合法的权力,拿这些动听的话来与你们的行为比一比,我们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威尔逊的大脑被乔治的话说得糊涂了,就像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不清不楚。他真心同情乔治,也为乔治的激情感动,模模糊糊地还有点儿理解乔治的想法,可同时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要忠于他的国家,要劝阻乔治疯狂的行为。

“你这样说可不好,不管怎样,我都要提醒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你这种处境——这种想法——实在要不得,要不得。”威尔逊先生扶着桌子坐下,手中的雨伞仿佛成了他的寄托,被不停揉搓着。

“先生,你看着我。”乔治走到威尔逊面前,严肃地坐在了他的对面,“你看着我,我就在你眼前。仔细看看我的脸,我的身体——难道你有发觉什么不同吗?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吗?”这年轻人又骄傲地站了起来,“我和别人难道有什么不同吗?告诉你威尔逊先生,我的父亲也是如你一样的肯塔基州的绅士,虽然他根本不把我当人。就是他,在临死时把我和他的狗、马一起卖了抵债的。我曾亲眼看到我的母亲和她的七个孩子被卖掉,她们被活生生地拆散,卖给了不同的东家。她为了能和我——她最小的孩子在一起,跪在我的老东家面前乞求。可她得到的只是穿着沉重皮靴的脚踢在自己的身上。我是被拴在马背上带走的,一路上我都能听到母亲痛苦的哭喊。”

“后来呢?”

“后来,东家又买来了我的大姐。她可是个虔诚的浸礼会教徒,她善良、漂亮、有教养,就像我母亲年轻时一样。起初我是多么高兴,身边能有一个亲人,可当我站在门外听着她被鞭笞的声音时,我后悔了。我感觉每一鞭都是在抽打我的心,而我什么都帮不了她。先生,知道她为什么挨打吗?就为了能像一个体面的基督徒那样活着,只可惜,你们的法律根本就不曾给黑奴这样的权利。再后来,又是我亲眼看着她被捆着与一伙黑奴一起被卖到奥尔良,仍是因为上面那个原因。那以后,再没有过她的消息。现在,我长大了,我没父没母,没有兄弟姐妹,我孤苦伶仃地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我的日子就只有挨打受饿,我曾经被饿得连扔给狗的骨头都想啃。有一点我要说明白,即使这样我也不曾哭过,我只有在小的时候因为思念母亲和姐姐而流过泪。去您的工厂做工以前我从没过过舒心的日子,从没人真心对我好。先生,只有您待我好,鼓励我上进做个有用的人。

后来我遇到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您知道的,我认识了我的妻子,她那么美,而且她爱我。当我娶她为妻时,真的以为是在做梦。那时的我太幸福了!可好日子并不长久,我的东家又把我抓了回去,我被迫离开了我的工作,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他剥夺了我的一切,还百般虐待我。他竟然告诉我那样干是为了让我记住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他说我不过是个黑鬼,根本不配有妻子,他要我与另外一个女人生活,而离开我亲爱的妻子。他就是这么干的,他毫不讲人情,而且他的权力都是你们的法律授予的。这就是你们的法律!我们只是受害者!所以,先生,我没有国家,就像我没有父亲。不过,我会寻找到自己的国家的,只要我能逃到加拿大,我就会受到承认与保护了。那时我定会爱我的国家,遵守那里的法律。现在!没有人能阻拦我,我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若敢近前,我会与他们战斗到底的。”乔治的这番话使自己热泪盈眶,他不停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善良的威尔逊也掏出一块大手绢,时不时地擦拭着。

“真是些畜牲!”老绅士终于爆发了,“我一直这么想,我并不愿骂人,可他们实在是伤天害理。好!乔治,我不再劝你,你走吧!但不要轻易开枪,最好不要伤着别人,更不要伤了自己。还有,你的妻子呢?”

“她先跑了,带着我们的孩子。如今也不知她到了哪里,天晓得我们还能不能团聚。”

“怎么会这样呢?那么善良的姑娘也跑了。”

“越是善良才越是受苦,这个国家的法律就是允许东家夺了母亲怀里的孩子去抵债。”乔治讥讽着。

“唉,都是苦命人,”老威尔逊叹息着把手伸进口袋,“这么做恐怕是违背了原则,”这位好心人嘟囔着,“咳,去它的,不管那么多了。乔治,拿着这个。”他下了决心,掏出一卷钞票塞给了乔治。

“不,我不能要。你已经帮了很大忙,我不能再要你的钱。况且我身上也有钱,足够我用的了。”

“拿着吧,钱不用嫌多,只要来路正当。”

“好,我收下。先生,如果能再见,我一定把钱还给你。”

“这样才对。乔治,你们还要走多久啊?你们装扮的不错,可是太冒险了。还有那个黑人——可靠吗?”

“这你大可放心,他是早就逃到加拿大去的,这次回来是为探望他受苦的母亲,并且伺机把她带走。”

“成功了吗?”

“没有。他隐藏在他东家附近很久,可一直找不到机会。他现在先陪我到俄亥俄,介绍曾帮过他的朋友给我,然后再回来救他母亲。”

“太危险了。”

乔治没答话,脸上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老实的威尔逊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看到的是从不曾见过的坚毅。

“乔治,是什么使你变得如此坚强。你的言行举止完全变了,你现在可以挺起胸膛作人了。”老先生惊叹道。

“自由。”乔治很自豪,“先生,我自由了。我再不是谁的奴隶,我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独立的人了。”

“是啊!”威尔逊点着头,“不过你还要小心,他们还在捉拿你呢!”

“若是真被他们抓到,先生,我相信在上帝面前,人的灵魂是平等的。”

“孩子,你的勇气让我佩服!”威尔逊补充说,“你竟敢大大方方地来到这家旅店。”

“亲爱的先生,就因为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们才绝不会想到这里,此刻他们一定跑到前面去追我了。这里没人会认出我的,先生你不也没认出来吗?吉姆的老东家不在本郡,他也不会有危险的。”

“那你手上的烙印呢?”

乔治笑着脱下手套,露出手背上刚长好的疤痕。

“它当然还在,这可是哈里斯先生留给我的纪念呢!”口气里满含着讽刺,“他说我肯定会逃跑,所以半个月前就在我手背上留下了这个。看,现在它还长得不错吧!”说完,他又戴上了手套。

“我一想到你的处境以及你将要冒的险,就心惊肉跳。”

“以前我的日子一直是那样,不过现在不同了,现在我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乔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刚才我发现你认出我的样子,你那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我觉得必须要跟你谈谈才不至露出马脚。其实明天一早我就会出发,如果顺利的话明晚我就能安安稳稳地在俄亥俄睡上一觉了。以后我仍会白天赶路,晚上我还会住最好的旅店,跟那些老爷们住在一起。我现在就与你说再见吧,先生,若不幸你听到我被抓,那也就意味着我永远地离开了。”

乔治站起身,毅然伸出手。善良的威尔逊一把握紧那只手,又叮嘱了一番,才不舍地离开。

老绅士刚关上门,又听到了乔治的喊声。

“威尔逊先生,等一等!”

老人立即走进屋,乔治依然将门锁好,之后站在门边犹豫了良久才开口说:“尊敬的威尔逊先生,您一直待我很好,您是最最仁慈的人,因此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说吧,孩子。”

“我要走的路确实如您所说,凶多吉少。若我死了,没人会当回事。他们会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他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沙哑,他似乎又并不情愿地说了下去,“还是有一个人会伤心的,我可怜的妻子,她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先生,到那时请您一定设法把这枚小别针交给她,告诉她我永远爱她。这是她给我的圣诞礼物,是我惟一能留给她的。先生,您愿意办这件事吗?”

“愿意,愿意,我一定会办到的!”可怜的老威尔逊已是满脸的泪水。

“请告诉她,一定要到加拿大去,那里才有真正的自由。不要舍不得她善良的女主人,也不要留恋她的家乡。只有加拿大才能终结我们奴隶的命运,要她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千万别让他再受我们受过的苦。”

“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的。”威尔逊先生答应道,“可是,孩子,我相信你不会死的,你很勇敢,你还是该相信上帝,他会保佑你的。”

“真的有上帝吗?”乔治的声音里只有怀疑和绝望,“在我的这种境地,怎么还能相信有上帝呢?或许真的有吧,但他是属于你们的,我们没有上帝。”

“别这么说——小伙子——上帝——真的存在——”老人的声音依然哽咽,“虽然这世上布满了黑暗与邪恶,可上帝还在为我们主持公道,播撒光明。我们该坚信这一点,我们遇到的是命运中安排的砺炼,一切的一切在将来都会得到应有的回报。相信上帝的公正吧!”这是位虔诚的基督徒,说这番话时他是那样的庄重而严肃。乔治被他的神情感染了,不再不安地来回踱步,他沉思良久,情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握起威尔逊的手说:“谢谢你,我该称你一声朋友,我会把你的话记在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