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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汤姆的女主人 (1)

第十六章 汤姆的女主人 (1)

“玛丽,”圣克莱尔说道,“你现在就可以歇一歇了,这位就是我们的那位从英格兰来的堂姐,她很能干,又极富经验,将为你把家务重担全都担下来,你就会有时间好好休息,重新恢复美丽动人的你。我看最好是即刻举行交接钥匙的典礼。”

这是有一天早餐时,圣克莱尔对玛丽所说的话。

“我非常愿意,”玛丽懒洋洋地用手支着头说,“她如果当家,就一定会发现一件事,那就是,这里真正的奴隶是我们这些女主人。”

“哦,那是的,除了这个之外,她还可以获得许多有用的观点,这是我们不用怀疑的。”圣克莱尔说。

“说起我们蓄奴,似乎是我们为了自己贪图享受,”玛丽说着,“如果真是为了享受,那还不如全部放了他们。”

伊万杰琳用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她妈妈,脸上充满疑惑和纯洁的神情,她天真地问道:“妈妈,那你为什么蓄养他们呢?”

“也许只是为自己找一点麻烦。这些黑奴每天总是给我找麻烦。我这样也是被他们害的,并且,我们家的奴隶又是最糟的。”

“哎,算了吧,玛丽,你可真是够烦人的,”圣克莱尔说,“你自己最清楚事实是不是这样。玛咪呢,她可是个无人可比的好奴隶,没有了她,我看你怎么办?”

“玛咪是最好的一个!”玛丽说,“可是最近我发现她也自私起来了,黑人都是这样。”

“自私是一种可怕的事。”圣克莱尔很严肃地说着。

“那我们就来说一说玛咪吧!”玛丽说,“依我看,她晚上睡得那么死,这就是自私。她明明知道我的状况,什么时候也离不开人的照顾,可是还睡得那么死。昨天晚上,我叫了她半天才醒,今天早上就更加难受了。”

“妈妈,玛咪最近为了照顾你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了。”伊娃说道。

“你怎么知道?”玛丽严厉地问,“一定是她抱怨。”

“她并没有,她只是告诉我,你一连几个晚上都很难受。”

“为什么你不让简或罗莎来换换她,只是一两个晚上,”圣克莱尔说,“以便让玛咪歇一歇。”

“你还说呢,圣克莱尔。”玛丽说,“你一点儿都不为我想想。我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若是换一个生手,还不把我弄得更糟。如果玛咪真地体谅我,她就不会睡得那么死了,一定不会的。我听说别人家都有这么好的奴仆,为什么我老是不走运?”玛丽叹息着。

奥费利娅小姐在旁一直没有参与这次谈话,只是表情严肃地审视着,似乎拿定了主意,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她不敢贸然行事。

“当然,玛咪也有她的优点,”玛丽说,“她很老实,态度也算恭敬,就是私心太重。她总是放不下那个男人,被这件事搞得总是心神不宁的。你可要知道,当时我嫁过来,我肯定是要把玛咪带过来的,可她的那个男人,我父亲不肯放他。这也难怪,他是打铁匠,这样的人手是不能少的。我当初就想,她和那个男人还是算了的好,反正他们又没有机会生活在一起,而且在那时我已经把这打算跟玛咪说过了。哎,现在看,我当时还不如坚持让她重新找个男人。可是当时我也太不明智,也太放任他们,从来没有打算坚持。我早就跟她说过,不要老希望见到她的那个男人,至多也就是一两次吧。依我现在这样,我可是不会常回父亲那里了,我不大适应那儿的气候,所以我劝她不如另外再找个男人。可是她不同意。她也就是那么个犟脾气。这一点,我非常了解。”

“她有孩子吗?”奥费利娅小姐问。

“有,有两个。”

“我想她很难受吧,离开了两个孩子!”

“但是我总不能叫他们也过来吧。他们那些小脏猪!我可不能叫他们在身旁,何况,玛咪太爱他们了,花在他们身上的功夫太多。我清楚玛咪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她怎么也不肯再找男人,我想啊,一旦有机会,她准会立刻就回去找她那个男人,才不会理会我怎样呢。尽管她很清楚我的身体虚弱,身边离不开她,可她一定会这么干的,我敢肯定。”玛丽说着,“黑人就是这样,自私得很,就算最好的黑人也是这样。”

“想一想这些事,真叫人烦恼。”圣克莱尔干巴巴地说着。

圣克莱尔说这些的时候,为自己的妻子感到羞愧,但又因为强压着内心的苦处,脸红了,微微翘着的嘴角显示出了一份讥讽的意味。这一切都不能逃过奥费利娅那灵敏的目光。

“玛咪可真是受尽了宠幸,我尤其希望能让北方人看看她的衣橱,里面的衣服全是绸子和细棉布的,还有亚麻衣服呢。有的时候我一下午都在帮她整理帽子,想着把她打扮得整齐点,带着她去别人家。她根本就没有尝过挨打的滋味,而且恐怕一辈子也就挨过一两次鞭子。她每一天都会喝加了糖的咖啡和浓茶。这些事真叫人难以想象,可是圣克莱尔还偏偏护着这些下人,宠得她们一个个任意妄为,不知主仆尊卑。我们家的下人们都被宠坏了,所以都这么自私。为了这种事,我都跟圣克莱尔不知说了多少次,我都烦了。”

“我也烦了,”圣克莱尔一边答道,一边读起了晨报。

美丽的伊娃一直在一旁听她母亲说话,这时她轻轻地绕到她母亲的椅子后面,两只胳膊勾住了妈妈的脖子。

“伊娃,你干什么?”玛丽问道。

“妈妈,让我来照顾你一夜吧?我保证会好好地照顾你,我不会睡的。”

“唉,孩子,别胡说了!”玛丽说道,“你这孩子真是奇怪。”

“可是我可以吗?”她小心地说道,“我知道玛咪不舒服,这几天她很头痛。”

“哼,她不过是在虚惊一场!她与别的黑人没什么不同,为了一点小病就大惊小怪;对于这种事不能再容忍了,在这件事上,我是坚持我的原则的!”她对奥费利娅说,“你会知道这样做很有必要,如果你容忍他们为了一点小病就抱怨,那你不知自己会忙到什么时候!我从不抱怨,所以才会没有人知道我遭受的苦处有多么大。我总是认为默默地忍受痛苦才是人的本性,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

奥费利娅小姐禁不住为玛丽这番絮叨的表白露出惊讶的表情,圣克莱尔却被她那副样子逗乐了。

“圣克莱尔总是会在一提到我的病的时候笑一笑的。”玛丽说着,颇像一个殉道者。“我只想他将来不会后悔!”玛丽说着就用手帕抹起了眼泪。

接下来,一阵沉默令人觉得有些尴尬。之后,圣克莱尔站了起来,看了一看表,说他得上街赴个约会。伊娃高兴地跟着他走了,只有奥费利娅小姐陪着玛丽在饭桌旁。

“看,圣克莱尔就是这样!”玛丽一边说,一边将手帕一摔,“这么多年来,我受了多少的苦,可是圣克莱尔从来就没有体谅过我。他既不会,也不愿意。如果我是一个总是抱怨自己病的人,动不动就叫苦连天,那也倒是了。他这么做我还可以原谅,可现在我总是在默默地忍受一切痛苦,如此一来,圣克莱尔反而觉得我什么都能忍受了。”

奥费利娅不知如何回应。

正在她思考说些什么的时候,玛丽慢慢擦干眼泪,整了整衣服,好像一只鸽子在雨后总是要整整羽毛一样。之后,她又跟奥费利娅交待了家务。她们都很清楚,奥费利娅要接手所有的家务。因此玛丽讲得很细,她还给了奥费利娅许多告诫、建议。这里是我们的奥费利娅小姐,若是换了一个没有什么条理的人,早就已经两眼昏花,脑子里糊涂了。

“现在好了,”玛丽说,“一切的事都交待好了。这样,我下回再不舒服时,你就可以自己处理这些事了,不用向我征寻意见。还有,伊娃这个孩子,你要多看着点。”

“伊娃非常乖。”奥费利娅小姐说道:“我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

“伊娃很奇怪,”玛丽说着,“非常奇怪。好些方面都和别人不同。她根本就不像我,根本不像。”玛丽叹了口气,好像这件事的确令人伤心劳神。

奥费利娅小姐在心中自语:“还好她不像你,”但她为人小心谨慎,所以还不至于把这话说出来。

“伊娃非常愿意跟下人们混在一起,在我看来,这对有些孩子并没什么不好。就拿我来说吧,打小时候起我就同父亲的小黑奴一起玩——可是这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但不知为何,伊娃这孩子好像总对跟她一起玩的人平等看待。这个怪孩子,对于她的毛病我一直无法纠正。我知道鼓励她这样做的人是圣克莱尔。其实,圣克莱尔对这屋里所有的人都骄纵,只有他的妻子除外。”

奥费利娅仍然静静地坐在那儿倾听。

“对待下人的惟一方法,”玛丽说,“就是管着他们,什么事儿都得按规矩去做。从小我就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可伊娃呢,她一个人就把这屋里所有的下人都惯坏了。真不知今后在她自己当家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我也觉得对待下人应当宽厚些——其实我一直也都是这样做的,但你总得让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可伊娃却总不这样想,要让她明白这个道理简直比登天还难。刚才你也听见了,她让玛咪去休息,自己来照顾我。这只是一件小事,要是任由她自己决定,那还不都是这样的事嘛。”

“可是你也要把你的下人当人来看待吧!下人们累了也需要休息一下吧。”奥费利娅小姐坦率地说道。

“这当然对啦。只要对我的生活习惯不构成影响,我对他们的任何要求都能满足。玛咪可以随时随地休息睡觉;这对她来说非常简单,我从未见过她这么贪睡的人,无论身处何地,也不管站着、坐着或在缝纫,她总在打瞌睡。你不必担心,她才不会缺觉呢。可是那种娇惯下人、宠护下人,把他们当成奇花异草或名贵花瓶的作风,真是荒谬之极。”玛丽边说边坐进宽大而松软的沙发里,并拿起一只精雕细琢的刻花玻璃香精瓶来。

“让我来告诉你吧,”玛丽接着说,她那微弱而低沉的声音,仿佛她是贵妇人一般,又像是一朵阿拉伯茉莉花在即将凋谢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或是别的空灵而飘忽的声音一样。“或许你还不知道,奥费利娅小姐,我不习惯经常谈论自己;在很多方面圣克莱尔和我的意见都不一致。他从来都无法理解我、体谅我,为我着想。你看我的身体状况这么差,恐怕就是由这个造成的。其实圣克莱尔心眼儿挺好,只是男人们本质上都是自私自利的,根本就不为女人着想。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奥费利娅小姐是个土生土长的英格兰人,她小心谨慎,十分不愿意被卷入家庭纠纷,因此这时她表情严肃,似乎持中立态度,又从兜里拿出一只大约一又四分之一码的长袜,用心地织起来。沃茨博士认为人们如果无所事事就容易被恶人引诱而变成长舌妇说东道西,所以奥费利娅小姐就拿织袜子作为挡箭牌以防变得多嘴多舌。她双唇紧闭,一门心思织袜子,仿佛清楚地表明:“你可别期望我会说什么,我才不想跟你那些事儿混在一起呢。”她无动于衷,仿佛石狮像一般。而玛丽却对这些毫不在意。既然有人在一旁听她讲话,她就觉得有必要一直说下去,这就够了。她又闻了闻香精瓶提提神,振作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你也清楚,以前我跟圣克莱尔结婚时,我把我的私房钱跟下人一起都带过来了。所以根据法律,我有按照自己的方式管理下人的权利。至于圣克莱尔的财产和下人,他也同样有权按他的意愿去管理,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可是圣克莱尔偏要来干涉我的私事。他做人行事的许多方法真是荒谬之极,尤其在管理下人这个问题上真是不可思议。他很重视下人们,甚至超过重视我和他本人。而且还一味姑息纵容,即使他们带来很多麻烦,他也不加阻拦。从表面上看,圣克莱尔脾气很好,可有时他做的事却非常可怕,真要把我吓坏了。他立下了这样一条规矩:除了我和他之外,在家里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准打人。他对这个规矩执行得一丝不苟,连我也不敢违背。你可以想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哪怕下人们爬上他的头顶,圣克莱尔也不肯抬胳膊动腿;而我呢——就更不愿使那个劲儿了,因为那实在太残忍了。现在你总该清楚了吧,那些下人都是被他娇生惯养的大孩子而已。”

“我不清楚,感谢上帝!”奥费利娅小姐简短地回答道。

“如果你在这里再住些天,你就会逐渐明白,而且你自己也会因此而吃亏。你难以想象这些坏家伙有多么愚蠢,他们马虎大意不可理喻,而且像孩子一样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