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小主人 (2)
汤姆握紧了他的双手，继续说道：“噢，你可千万别把我现在的这副样子告诉克洛伊啊？那可怜的女人！没有生活过好一点的日子，告诉她，只会令她更难过的。你只要跟她讲我已经进入了天国就可以了，告诉她我等不了任何人了，告诉她上帝一直都在我身旁，现在一切一切都那么轻松，那么自然，那么简单！哦！还有我那可怜的孩子们啊！每一次想起他们，我的心都快要碎了！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信奉我们的主啊，虔诚地皈依他吧！跟着他走，跟 随着他！做一个基督徒是多么地好啊！还有，告诉主人和善良的、亲爱的夫人吧，还有那里的每一个人，我爱他们！你知道吗？我爱他们每一个人！我爱世界上所有的人。现在，我心中只有爱！上帝赐予的爱！”
正在这时，可恶的列格雷出现在小破棚的门口，他那满不在乎、漠不关心的样子，依旧存在，他朝屋里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这个大恶棍！大恶魔！”乔治恨恨地骂着，“迟早有一天，阎王爷会找他的，不会忘了跟他算账的！那时才叫过瘾呢！”
“哦，乔治少爷，千万别这么想，也千万别这么说！”汤姆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他也是个可怜可悲的家伙！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啊！唉，只要他肯忏悔，上帝那宽容的心会原谅他的！可惜他是绝对不会用忏悔的心回应上帝的！”
“他不忏悔最好了！”乔治说道，“我可不愿意在天堂里遇到他这个可恶的家伙。”
“哎，乔治少爷，您真令我忧虑，您务必不要这么想！他其实并没有像你所想的那样伤害到我！他只是为我开辟了一条新的荣耀的路，为我打开了光辉的天国的大门，事情就是这样。”
汤姆突然在这弥留之际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小主人，喜出望外之余，精神一时超常地好。而正在这时，他又逐渐地感觉到体力不支了。他已合上了双眼，脸上流露出神秘而又庄严的气色，这标志着天国已经降临了。
汤姆那宽阔的胸膛沉重地上下起伏，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但脸上浮现出庄重的、欣慰的征服者的表情。
“谁—谁—谁—谁又能把我们和上帝的爱隔绝开呢？”他和死亡在激烈地竞争着，虚弱地挤出了这样的话，随后就含笑溘然长逝了。
乔治呆呆地坐在那里，怀着深深的崇敬、爱戴之情，心中为汤姆的解脱而祈祷，他感觉到屋中充满了圣地的气氛。而此刻他脑海中仅有一个想法，即他那善良、纯朴的老朋友临终时的话——做一个基督教徒是多么地好啊！
当他悲痛地转过身来时，看到列格雷恰好站在他身后，脸色阴沉。汤姆的逝去反而令这年少气盛的年轻人压抑住了怒火，他深恶痛绝这可恶的人的出现。他只想远离这个人，尽快离开这里。
乔治两眼紧盯着列格雷，接着他指向汤姆的尸首，直截了当地、愤愤地说道：“现在他已经被你榨干了一切。这具尸体你打算再要多少钱？我要将他带走，好好安葬。”
“我可是从不卖死黑奴。”列格雷漠然地答道，“你可以随时随地将他埋了。”
“伙计们，”乔治对着那两三个看着汤姆尸首的黑奴极其威严地说道，“快帮我把他抬到我的马车上，再帮我找一把铁锹。”
两个黑奴帮着乔治将汤姆抬上了马车，另一个跑去拿铁锹。
乔治并没有再看列格雷一眼，也没再和他说一句话。列格雷只是站在那里毫不在意地悠闲地吹着口哨，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并没有反对乔治的命令。最后还是绷着一张长脸同他们一起，走出了门口，只见乔治的马车停在那里。
乔治将自己的大氅铺到车厢里，接着又挪了座位以便腾出足够的地方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汤姆的尸首放在了大氅的上面。做完了这些，他转过身来，瞪着列格雷，压抑着怒气，尽量平和地说道：“这件事实在令人发指！可是现在还不到说话的时候，更不是该说话的地方！不过我会告诉你我的看法的！你不要忘了，总会有无辜的人冤枉昭雪的那一天，我会让公众都知道这桩罪行的。我一定会去离这儿最近的法官那里告你。”
“去吧！”列格雷冷笑着，捻了一下手指说道：“我会很高兴地去看你如何干，还没领教过你的大本事呢。请问你打算让什么证人上庭呢？让什么人去证明呢？去吧，去跟法官说说吧！”
乔治猛然间明白了这些话的含义。这种地方没有一个白人。而只要是在南方所有的法庭，黑人作证都不管用，法律是不会承认的。刹那间，他只感觉到正义的呼声在这人的世界里受到了无限的压制，尽管其力量能够刺穿天宇，而又将有何意义呢？
“无论如何，不就是死了一个黑奴吗？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嘛！”列格雷接着说道。
这席话就像导火线一样点燃了乔治的怒火。深谋远虑，三思而后行原本就不是这个来自肯塔基青年的特点。他转过身，愤怒地一拳朝着列格雷打了过去，列格雷当即翻身栽倒。乔治站在列格雷的身旁，他那英勇的气概，不屑一顾的怒气的迸发完全可以与他同名的伟人相提并论——圣乔治斩杀妖龙时，又与他现在有何不同呢？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有时候打也是一件好事。如果将一个人打倒，他们就立刻会对你毕恭毕敬，敬仰之情油然而生的话，列格雷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当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着那辆马车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时，他依然对乔治充满了几分敬仰之情。而在那车超出他的视线前，他还一直敬畏有加。
乔治的马车驶向了庄园，在庄园的周围，他找到了一处干燥的土墩，几棵树环绕在周围。他决定将他的老朋友安葬在这里。
“先生，打开大氅吗？”墓坑挖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不必了！让它陪着我的老朋友吧！可怜的汤姆，我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这个你就收下吧。”
把汤姆放入了墓穴后，他们就默默地往里面填土。坟墓垒好后，他们又在上面铺上了一层绿草皮。
“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乔治说道，随后就塞给每个人二角五分的银币，然而他们并没有动一步。
“先生，求求您发发慈悲，把我们都赎下吧。”其中一个黑奴恳求道。
“我们会永远服侍您的，一心一意地跟随您的。”另一个接着说道。
“先生，这里简直是一个人间地狱，日子太苦了，我们已经熬不下了。”那一个说道，“先生，求求您了，把我们都买下来吧！”
“哎，我知道你们的苦处，可是不行啊，不行，”乔治一边说一边为难地挥手示意他们走。“这是不可能的！”
这两个黑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我那圣洁的伟大的上帝啊！您一定要为我作证啊！”乔治跪在汤姆的坟前发誓，“求您为我作证！从现在起，我一定要尽我所能，在我们国家根除这害人的奴隶制度！”
这里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可以作墓碑，来标明我们的朋友的最后安息地。什么都没有必要！他的伟大的主已知道他在这里得到超脱，并在他的天国里让他复活，让他永生，并且同上帝一同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处。
不要为他感到可怜！他的生和死都不需要他人的可怜！上帝最伟大之处并不在于拥有巨大的财富，而是在于人的自我抑制，为大众受难的决心！同他一起去，同他一同背十字架的人是多么地幸福啊！对于他们，《圣经》上这样说道：“哀痛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必将得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