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包法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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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能见到医生吗?”他问正在门口和费丽西泰聊天的朱斯坦。他把朱斯坦当做医生家的佣人了。

“告诉他于谢特的罗多尔夫·布朗热先生要见他。”

这位新来的人在他的姓名前面加上地名,不是炫耀他有地产(说明他是该地产的主人。),而是让别人更好地知道他是什么人。于谢特确实是雍维尔附近的一处产业。他最近买下了那里的一座府邸和两个农场。他亲自耕种,不过并不十分认真。他过着单身汉的生活,据说一年至少有一万五千立弗(立弗是法国古时一种货币单位,价值因时因地而异,后为法郎所代替。)的收入!夏尔走进客厅。布朗热先生把他的雇工指给他看,说这个人想放血,因为他感到浑身有蚂蚁爬似的。

“放了血我就舒服了。”他对任何人的话都不听。包法利于是拿来一卷绷带和一只脸盆。他请朱斯坦端牢脸盆,然后对那个脸色已经发白的乡下人说:“不要害怕,我的朋友。”

“不,不,我不怕,”乡下人说,“你动手好啦!”

他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伸出粗壮的胳膊。柳叶刀一刺,血涌出来,溅到镜子上面。

“把盆端近一些!”夏尔叫道。

“瞧呀!”乡下人说,“真像是一道小小的泉水在流呢!我的血多么红!这该是好兆头,对不对?“有时候,”医生说,“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感受,接着便会昏迷过去,尤其是像这样一个身体结实的人。”

乡下人听到他这样说,不禁松开了在手指间转动的柳叶刀匣子,肩膀一阵抖动,使得他坐的椅子背发出格格响的声音。他的帽子落到了地上。

“我料到会这样。”包法利说,同时用手指按住他的血管。朱斯坦手里端着的脸盆开始抖动起来。他的膝盖直摇晃,他脸都发白了。

“太太!太太!”夏尔喊道。

她一步就跑下楼来。

“醋!”他叫道,“啊!我的上帝,一下子两个人。”

他一激动,连敷料纱布都包不好了。

“没有关系。”布朗热先生很镇静地说,他把朱斯坦抱住。他把朱斯坦放在桌子上坐好,让他背靠着墙。包法利夫人动手解他的领带,他衬衫的带子上有一个结。她轻巧的手指在小伙子的脖子上移来移去有好几分钟,接着她在她的细麻布手帕上倒了一点醋,用它轻轻地沾湿他的太阳穴,还小心地对着吹气。那个赶大车的乡下人醒过来了,可是朱斯坦还是不省人事,眼珠在白色巩膜下面消失了,好像在牛奶里的蓝色的花。

“不要让他看见这个。”夏尔说。包法利夫人拿起脸盆,放到桌子底下。她弯下腰的时候,身子一动,她的裙袍(是一种夏天穿的裙袍,有四道边饰,黄色,长腰身,宽裙幅)向四边张开,摊在客厅的方砖地上。爱玛弯着身子,伸开胳膊,摇晃了一下,原来鼓起的衣服在有些地方随着她上身的曲线凹了下去。接着她拿来一瓶水,在里面溶化了几块糖。这时候,药剂师来了。是刚才发生骚动的那一刻,女佣人去找他的。他看到他的学徒睁开了眼睛,才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围着朱斯坦转了几圈,从上到下看他。

“傻瓜!”他说道,“真是小傻瓜!十足的傻瓜!放血居然成了大事情!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怕的男子汉!像你们看到的,是一只松鼠,它爬得那么高,高得会头晕,还摇树上的核桃。啊!是呀,说呀,吹呀!这可是将来当药剂师的好料子!因为发生严重情况,你可能给传到法庭去,启发法官们的良知,那时候就得保持冷静,懂得说理,表现得像个大丈夫,否则只有被人看成是一个呆子!”

朱斯坦没有吭声。药剂师继续说下去:“谁请你来的?你总是来给先生和夫人添麻烦!再说星期三我需要你待在我身边。现在店里有二十个人,因为不放心你,我把他们全丢下不管了。好啦,快滚吧,快跑!等着我,照看好那些瓶子。”

等朱斯坦穿好衣服离开以后,大家说了几句关于昏迷的事。包法利夫人从来没有晕倒过。

“一位妇女不晕倒真是少见!”布朗热先生说,“可是,有些男人却十分脆弱。我曾经看见在一场决斗中,一位证人(双方决斗对,要有证人。),仅仅听见给手枪装子弹的声音便昏过去了。”

“我呀,”药剂师说,“看见别人的血,我一点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只要想到自己在流血,如果想的时间长了一点儿,我多半准会昏倒。”

这时候,布朗热先生打发走了他的雇工,并且叫他放下心来,因为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的这个愿望使我有幸认识了你们。”他又说了一句。他一面说这句话,一面望着爱玛。

然后他在桌子角上放了三个法郎,很随便地鞠了个躬,走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到了河对岸(这是他回于谢特的路),爱玛看见他在草原上的杨树下面走着,不时地放慢步子,好像在想心事。

“她真是太可爱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医生的妻子,她真是太可爱了!漂亮的牙齿,乌黑的眼睛,迷人的脚,身段像巴黎女人。见鬼,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是在哪里把她弄到手的,这个傻小子?”

罗多尔夫·布朗热先生今年三十四岁,性情粗暴,机智聪明,和许多女人有过来往,对情场的一套十分熟悉。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美,因此他就想着她,也想到她的丈夫。

“我看他是个大笨蛋。她肯定对他厌烦了。他指甲好脏,胡子三天没刮了。他四处奔走给人看病的时候,她待在家里补袜子。那多无聊!多么想住到城里去,每天晚上跳波尔卡舞!可怜的小女人!她渴望爱情,就像一条在厨房桌子上的鲤鱼渴望水一样。说上三四句献媚的话,她就会热烈地爱上你,我敢肯定她会这样!那将是多么温柔!多么迷人!……对,不过以后怎么摆脱呢?”

他隐约地看到寻欢作乐在日后会引起的麻烦,于是想到了他的情妇维吉妮,那是卢昂的一个由他供养的演员。他即使回想到她那副模样,也觉得腻烦。

“啊!包法利夫人比她漂亮多了,”他想道,“特别是比她鲜艳得多了。维吉妮明显地开始发胖。她在作乐的时候也是那样乏味。再说,她太喜欢吃长臂虾了。”

田野上看不到一个人,罗多尔夫只听见野草擦到他的靴子发出的均匀的响声,还有远处藏在燕麦底下蟋蟀的叫声。他又看见在客厅里的爱玛,穿着他刚才看到的衣服,他把她的衣服全脱掉了。

“啊!我会把她弄到手!”他叫道,同时用手杖敲碎面前的一个土块。

他立刻就考虑起行动的方法步骤。他在盘算:“在什么地方见面呢?用什么法子呢?小家伙一天到晚骑在肩膀上,还有女佣人,邻居,丈夫,各种各样的大麻烦。见鬼!”他说,“这要花的时间太多啦!”

接着,他又对自己说:“可是她那双眼睛就像钻子一样,穿进你的心。她面色苍白!……我呀,我最喜欢面色苍白的女人!”

走到阿尔格意山顶上,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只要寻找机会。对!我不时地去看看他们,我送给他们野味和家禽。如果有必要,我请他们替我放血。我们会成为朋友,我请他们上我家里来……啊!太妙了!”他又想着,“不久就要举行农业促进会了,她会到场的,我能看到她。我们可以这样开始,大胆干吧,因为肯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