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帅克变成了卢卡什上尉的勤务兵 (6)
他俩碰了杯之后,那老百姓又说:“有一次,为了弄到那条克拉姆夫卡狗场急需的黑狮子狗,我想尽办法,它也不吃香肠,盯了它三天之后没办法了。就和那位带狗出来闲逛的太太搭讪了:‘哇!你的狗长得真漂亮,它吃东西肯定很挑剔吧,给它吃什么最好?马上讨了那太太的欢心,知道了它最喜欢吃肉排。我立刻去找了一块炸猪排,满以为这下它会跟我走了,可是你看,那小畜生竟不在乎。原来它认为是块小牛排,看都懒得看,很明了,除了猪肉它不吃其他的东西。我只能再去买一块猪排。让它嗅了一下,它突然来了劲儿,跟在我后面。我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
那位太太大声呼喊:‘波吉克!波吉克!’什么波吉克,它才不理睬她呢,在一个拐角上我停了下来,给了它几块猪排,吃饱之后在它脖颈上套上一根链子,第二天就到克拉姆夫卡狗场报到了。把它脖子底下一小撮白毛染色,谁也不认识它了。可是许多狗习惯不一样,吃法也不一样。你首要的是打探清楚它最好吃什么。你身材挺棒的,又是一个军人,她对你肯定会有好感,然后会主动告诉你它喜欢吃什么。当我问她的时候,她恨不得咬我一口,她才不愿理睬像我这样的人呢,‘这与你有关系吗?’她反问道。她跟猴子长相差不了多少,也并不怎么好看,可跟军人她会说话的。”
“那你得确定它是一条纯种看马狗,别的杂种狗我那上尉是不会要的。”
“很漂亮,毛是灰色的,真正的纯种看马狗,就像你是帅克,我是布拉赫涅克那样错不了。告诉我它爱吃什么,然后我才能领它来。”
又一次碰杯。他俩以前有交情,帅克以前贩卖狗的时候,布拉赫涅克供货给他,他可是一门行家。听说曾经有一次因为在剥畜皮的商人那儿买了得病的狗,转到远处出售之后他自己也得了狂犬病,去维也纳巴斯特狂犬病研究所呆上了一段时间。现在他认为他替帅克效劳义不容辞。整个布拉格和近郊的狗他都了如指掌,他轻声地对帅克说着,以免隔墙有耳,因为他半年之前从这里带走了一条达克斯小狗。用奶瓶喂牛奶给它喝时,那小笨崽子还以为在妈妈的怀抱之下呢,一声不吭地呆在他的大衣里。
在鉴定是否是纯种狗方面他可有一手,估计他去法庭当鉴定人肯定也错不了。所有为狗场和私人提供的狗源都由他负责。许多经过他手的狗经常对他呼噜生气。经常会在他毫无防备情况下,具有报复心的狗便趁他在橱窗前站着时,在他的裤子上撒泡尿。
好兵帅克八点之前就在哈夫利契科沃广场靠近公园的拐角处了。那位领着看马狗的女仆终于出现了。那只狗长相凶狠,毛刚强,蓝黑色的眼睛的胡子狗一溜烟过去了,追捕着在街头啄粪渣的麻雀,欢快得像解了大小便一样。
一盘头发盘在头上的老姑娘便是照看那狗的女人,她吹了几声口哨,摇晃着链子和一条精致的鞭子。
帅克和她谈上了。
“对不起,您知道去日什科夫怎么走?”
帅克真的很像一位问路人,她停了下来,瞅了他一眼。随即表情温和起来,十分热情地告诉他怎么走,帅克那副善良的样子使她毫不怀疑他是否在真心问路。
“我是从农村来的。刚调到布拉格,您,是本地人吧?”
“我是沃德尼人。”
“那我俩倒是靠得挺近的,我是普洛季维人。”惟一一点点在行军时得来的地理知识马上使那老姑娘有了一种乡亲的温暖。
“普洛季维集市广场上卖肉的贝哈尔你不会不认识吧?”
“肯定认识啦,那是我哥,左邻右舍都喜欢他,”帅克说,“他人好,服务态度不错,不让别人吃亏,卖的肉质量好。”
“你真的是雅列什家的人,错不了。”女仆对这位素未谋面过的士兵似乎又拉近了距离。
“你是谁家的孩子?是住在普洛季维区格尔契,还是拉希采?”
“拉希采那一位。”
“他以前卖啤酒,现在呢?”
“还卖!”
“他六十多了吧?”
“早已六十八了。”帅克对答自如。
“现在养着一条狗,每天都要带着狗散步,日子很是舒服。他俩一起坐车。就像那条追赶麻雀的狗一样,很漂亮,很讨人喜爱的狗。
“那是我们上校的狗,我在上校家做事,您不可能不认识我们上校先生。”
“当然认识,上校学问很深,在布杰约维策,也有这样一位上校。”
“上校脾气很大,很严厉,听到我们在塞尔维亚吃了败仗,一气之下把厨房里所有的盘子全打到地上,摔它个粉碎,还想要辞去我呢。”
“狗并不是什么都吃吧?”
“对呀,我们的鲁克斯挑食可是有名的,以前有一段时间肉看都不看,不过最近又喜欢上肉了。”
“哇,这么挑食,连肉都不吃,那它喜欢吃什么?”
“肝。”“牛肝还是猪肝?而且要煮熟的。肯定是这样。”
那老女人对帅克微笑了一下:“只要是熟的肝,其它,它倒不怎么在乎!”
“同乡们”了一段时间,看马狗找到了老女人,它又被套上了链子,对身边的帅克很亲热,还不断用笼子套住的嘴去舔他的裤脚,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跳。突然间它的狗脸变了,变得惊恐、悲伤,似乎它已猜测出帅克用意何在了,瞟着帅克,似乎在说:“我恨不得咬你一口,你原来早已在打我的主意啊!”
从老女人那儿帅克知道了每晚六点她俩一定来此地散步,而且还知道为何“女同乡”对布拉格男人不信任,据说是在她登了征婚启事之后,老公没找着,却被一位打算娶她的锁匠,骗去了她八百克朗,说是要搞一件新产品就消失了。所以在“女同乡”眼里乡下人要诚实可靠多了。等打完仗之后,她就准备嫁给乡下人。在战争期间去嫁人,她认为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而且当寡妇的机率很高。
帅克也说六点来此地,她似乎又找到了希望,愉快地牵着那畜生回去了。
帅克的朋友知道了那狗什么肝都吃。
“好,就准备让它吃牛肝。我以前用牛肝从维德拉厂主那儿带回过一条圣伯纳狗,那条圣伯纳狗很忠实。明天狗准时送到。”他的朋友布拉赫涅克是很守诺言的。
第二天下午,帅克刚整理完房间,就有人敲门。带着一条不肯驯服的看马狗,布拉赫涅克来了。它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温柔了,毛挺得直直的,眼睛直射出凶恶的光,并带着如此深的忧郁,呲牙咧嘴,愤怒不已,好像在说:“我已经饿了,我等不及了……”
把它送到厨房桌旁,布拉赫涅克讲起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那畜生嗅觉极好。一个劲儿朝我身上蹦,它早已闻出熟肝了,我当然开始一点点都不给它,走,一直往前走,想吃,好,弯进了布莱托夫斯卡街让它尝了第一块时,多半口水和小块肝伴在一起一眨眼就已下肚,不停地紧跟着我,在英德希什卡街时,它又美美地吃了第二块,后来等它吃饱之后,套上绳索就回来了。从瓦茨拉夫大街,经维诺堡到沃尔舍维采,在途中有一个小插曲:在横跨街道时,它装死躺下不肯走,想让自己一了百了让电车压死得了。
“我从伏舍纸店买了一张空白血统证明书,伪造它,你才是高手,帅克。对吗?”
“你就写上它来自来比锡的冯?毕罗狗场,父母亲分别是:阿尔尼姆?冯?卡勒斯堡,艾玛?冯?特劳顿斯朵尔夫。血统上跟一九一二年看马狗展览会头等奖获得者谢格弗瑞物?冯?布森陀有关,母亲是纽伦堡纯种狗协会的金质奖章获得者。你估计一下它几岁了?”
“让我瞧瞧它的牙齿。”
“差不多两岁。”
“写上一岁半吧!”
“帅克你看它耳朵,剪得这么丑的毛,脾气这么大。”
“没问题,等到互相熟悉之后再剪它的毛,现在别去惹它,脾气正是大着的时候。”
狗咆哮着,全身不停地扭动,鼻孔呼噜呼噜地出气,等到无力气的时候吐着半截舌头耷拉着脑袋,等待着被人摆布。
慢慢地它安静些了,还间息地发出可怜地哀吠声。
帅克从布拉赫涅克那儿拿来最后一块肝,放到它面前,它一转身,不碰一下,并用敌意的眼光盯着他俩,似乎在说:“上过一次当还不够吗?要吃你们自己去吃吧!”
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假装闭上眼装睡。突然,它似乎想通了似的,开始讨好了,摇摇尾巴,一副求情的样子,它屈服了。
当然这种场面帅克见多了,所以起不了什么作用。
“躺下!”他大吼一声,它便又躺了下来,一边无奈地悲伤地吠叫着。
“我该在血统书上写什么名字呢?”布拉赫涅克问道,“他原来的名字叫鲁克斯,最好是个差不多的名字,让它很快能明白是在叫它。”
“麦克斯这名字不错!布拉赫涅克快看,它耳朵竖起来了,过来,麦克斯!”
连姓氏都被改头换面的不幸的狗起身等候着命令。
“把它解开,看它该会做什么。”帅克说。
绳索被解开之后,它便朝门走去,对着门短促地大叫三声,借以表达对这些恶人的恩典。当它发现自己还是出不去时,气愤地撒了尿,很大的一水坑。以为这样,他俩会臭得喘不过气来,便赶走它,就像在孩提时代,上校按照军队里“要干净”的要求训练它的那样。
“它很像狐狸,甚至比狐狸还不老实,同耶稣会教徒差不了多少。”帅克用皮带抽了它一下,没放它出去,把它的头按在那一坑里叫它亲自品尝它自己的尿的滋味。
面对这样没有“人格”的羞辱,它以吠叫以示反抗,在厨房里跑了两圈,后来又对着自己的脚印边跑边嗅了一圈。然后走到桌子边,把那最后一块肝吃了,眨眨眼,昏昏欲睡地躺下了。
“我得给你钱,”在告别时帅克突想起这件事来。“不用提这个事情了,都是老朋友了,特别是当兵的朋友,叫我干啥,我都会干,再见吧,不过你得注意别让它去哈夫利契科沃广场,以免后患无穷,如果下次再需要狗打个招呼就成了,我的地址你是清楚的。”布拉赫涅克小声对帅克说道。
到帅克从肉铺买了肝煮熟,麦克斯才从梦中醒来,扔了一块热乎乎的肝在地上,麦克斯吐了吐舌头,伸个懒腰,踢了踢腿,嗅了一下肝味一口就解决了,再次来到门边,却还是打不开门。
“麦克斯,过来。”帅克对它叫。
它惊恐地走了过来。
帅克温柔地抚摸着它,放在双膝上,麦克斯第一次非常友爱地晃了晃剪了一半毛的尾巴,眼睛忽闪忽闪地,似乎在说:“事到如今,我只能承认自己已经输了。”
帅克柔和地对麦克斯说:
“很久以前,一条名叫鲁克斯的狗,它的主人是一位上校。在女仆带它去每天散步的地方时,被一位先生给偷走了。主人换成了上尉,名字改为麦克斯。麦克斯,听话,伸出前脚来,否则你在军队里就有你的罪受。”
在上尉先生从兵营回来时,麦克斯和帅克已成为好朋友,麦克斯高兴地蹦着。
帅克抚摸了一下可爱的麦克斯,一种哲理味的想法出现在他脑子里:“你看看这兵营里的每个士兵,也可以说是从各户各家偷来的。”
卢卡什上尉见到麦克斯,又惊又喜。麦克斯对他很有熟悉感,一瞧那身挎马刀的人似乎以前就对他见了不知多少次面了。
帅克十分冷静,回答了狗的来源,什么价格等等之类的问题,很简明扼要地回答:“您刚入伍的朋友送的。”
“不错,帅克,表现真的很好,为此下个月我给你五十克朗的奖励。”
“报告,上尉先生,我不要。”
“帅克,”上尉一脸严肃地说,“当你一来到兵营当我的勤务员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你要绝对听我的话。我说给你,那你就得拿去,和你朋友去痛快喝一杯。告诉我帅克,你拿了这五十克朗干什么用呢?”
“报告,上尉先生,我一定会遵照你的命令去和朋友痛饮一杯。”
“好,现在我命令你,万一我忘记这件事你必须提醒我为了这条狗而付给你五十克朗。去给狗洗个澡,打扮一番,去掉跳蚤,明天我值班,后天我带它出去玩玩。”
“……交付军事法庭审判、枪毙、绞死、关押二十年、剁成肉酱,那还难消我心头之恨……”它原来的主人上校正在家里大发雷霆,而麦克斯正在享受淋浴的快乐呢。
灾祸马上就要来临,而卢卡什上尉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