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难万阻 (3)
听到命令,他们立刻起身,沃吉契卡对帅克说:“你瞧他们这些笨蛋,天天过堂,老是没结果!倒不如给爷儿们判了刑,免得来回折腾,这样一天到晚地滚来滚去,让他们这些匈牙利小子在旁边打转转,真不是滋味……。老是讯来讯去,能问出个名堂来倒也罢了,可公文写了一大堆,把我们都关得快腐烂了,却连个真正地裁判都见不着。你倒是跟我直说好了,是能喝到他们的清汤寡水,还是能吃到他们的白菜拌冻土豆?真他妈的,这么一场混蛋的世界战争我还从来没见过哩,同我想象的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倒是心满意足,”帅克说,“当我还在服役的时候,军需上士索贝拉就对我们说:‘在战争中,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话音即落,就给你一耳光,令你永世难忘!更有甚者便是那个死掉了的克瓦塞尔上尉,他来部队视察时,总要给我们训一番话,说士兵不应该有感觉,因为士兵只是作战的工具,国家培养他们,他们就应该为国家效命。”
工兵沃吉契卡思索了一会儿,对帅克说:“等会儿在军法官那儿,你可别慌张,你上一次过堂时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说好了,要不,我可就惨了。要紧的是,你亲眼看见那些匈牙利小子先向我进攻,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是一根草绳上的蚂蚱,患难与共啊!”
“别担心,沃吉契卡,”帅克安慰他说,“只管放心好了,稍安勿躁,在军法处受审算得了什么!军事法庭也没什么可怕的。有一个叫赫拉尔的教员在我们那儿服役,有一次,我们全排都被禁闭在营里,他就跟我们谈一本记载玛利亚?德莱齐亚时期这种军事审判情景的书,里面每一个团都有一名刽子手,专管杀本团士兵的头,杀一个领一个金币,有时一天就能挣到五个金币。”
“那种事情很有可能,”沃吉契卡说,“在我们旅每逢绞死丘热克时(游击队员)都发给刽子手香烟。有一个跟我在一块儿当兵的吉普赛人就是干这一行的,可我们好长时间一直不知道,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他老是半夜里被叫出去,有一天等他走了以后,我们在他的背包里发现了运动牌香烟,每盒一百支。那小子天亮时回到了我们住着的仓库,我们给他开了一个短短的审判会:把他推倒在地,有一个叫巴洛乌的用兵带使劲儿地勒他。可怎么勒他他也不肯死,屎尿都勒出来了,眼睛都快鼓出来了,我们就把他当猫一样地折腾了一番:两个拽头两个拽脚,用绳缠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的背囊连同香烟套在他身上,扔进了德里纳河。”
刚刚说到这儿,他们已走进了师部军法处的那座房子,哨兵马上把他们带到第八号办公室去了;军法官鲁勒坐在一张堆了许多公文的长桌子的后面。
此刻他正出神地看着一本杂志上的美女图,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工兵沃吉契卡一声咳嗽才把他的注意力从图中转移开来。“什么事?”他问道,一面接着翻看其他的图像。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回答说,“我的伙计沃吉契卡着了凉,眼下正咳嗽着。”
这时,军法官鲁勒才抬头望了望帅克和沃吉契卡。
他竭力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
“你们磨磨蹭蹭到底还是来了,”鲁勒有些气愤地问,“我叫你们几点来?眼下都快十一点了。”
“你是怎么站着,可恶的畜生!”他向胆敢用稍息的姿势站着的沃吉契卡说道,“我叫‘稍息’的时候,你再随便地站着嘛。”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又说了,“他的风湿症犯啦。”
“闭上你的臭嘴!”鲁勒说,“等我问你的时候,你再回答,你已经在我这儿过了三次堂啦,总爱说废话,你们的案卷哪去啦?你们这些可恶的东西!净给我添麻烦!平白无故地给军法处添麻烦,可那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休想借一次无聊的斗殴而赖在师部军法处;妄图把上前线的日子躲过,你们简直是白日做梦。”
帅克和沃吉契卡一本正经地保持着平静恭敬的表情,好像专心致志地倾听军法官鲁勒的训斥。
稍微喘了一口气,鲁勒又接着训斥道:“别装出那副正经相,等到了前线你就不会有兴趣去跟匈牙利民兵干架了。”他接着说,“现在你们的案子撤销了,各自回到各自的部队去,接受纪律处分,然后就上前线。如果再落到我手里,可就没这次运气好了!这是给你们的释放令,好生拿着。把他们带到二号室去。”
“报告,军法官先生,”帅克说,“我们一定牢记您的话,多谢您的恩情,按老百姓的说法我真想称您为大善人,同时,我们再一次请您多多原谅,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够了,够了,没完没了的废话,都快给我滚出去吧,到前线见鬼去!”
当卫兵把他们领往二号室,到了过道上时沃吉契卡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而那个士兵此刻正担心自己赶不上午饭,所以说道:“求各位‘老爷’啦,怎么慢得跟虱子爬似的。”
而此刻沃吉契卡重又威风起来,对他喝斥道:“幸亏你是捷克人,要是匈牙利人,早将你像咸青鱼一样撕碎了。”
因为办事员都离开办公室吃午饭去了,所以只得把他们领回军法处的牢房去,气得那个押送他们的哨兵把天下的师部办事员统统骂遍了。
“伙计们又会把我那份汤里的肉片捞个精光的,”他垂头丧气地说,“只给剩点儿筋了。昨天我也是押送两个人到营房去,有人就把我的那份口粮吃去了一半。”
“怎么军法处的人都一心想着吃啊!”沃吉契卡讥笑地说,“简直是一群只会啰嗦不能做事的饭桶。”当两个人把案子的结果告诉那个志愿兵时,他不禁高呼道:“这么说,朋友们,你们是要到先遣连去了,跟捷克旅游杂志上写的一样,祝你们一路顺风,出发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你们是被分配到西伯利亚去的,请高高兴兴愉快地上路吧!到那即将成为你们战壕的地方尽情去抒发你们的爱慕之情吧!西伯利亚可是个风景优美、极其有趣的地方,你们在遥远的异乡将会感到如同在家里一样,如同在故乡一样。你们将怀着崇高的感情踏上通向这些地方的旅程。我们百战百胜的军队在第一次远征时期从加里西亚败退时取得的大量宝贵经验,是我们制定第二次远征纲领的指路明灯。朋友,勇往直前地向俄国挺进,高高兴兴地把所有的枪弹都朝天放掉吧。”
吃过午饭,在帅克和沃吉契卡去二号室之前,那位因写了虱子诗而倒霉的教员进来悄悄地说:“千万别忘了,等你们到了俄国那边就马上用俄国腔对俄国人说:你们好啊!俄国兄弟,我们是捷克弟兄,不是奥地利佬儿。”
在走出军法处牢房的路上,沃吉契卡突然想要示威性地表示一下他对匈牙利人的深仇大恨,以表明逮捕和审讯并没有使他屈服,使他的信念动摇,于是就踩了一下那个不想当兵的匈牙利人的脚,还对他大声嚷道:“给我把鞋穿上,你这臭兔崽子!”
后来工兵沃吉契卡又很扫兴地对帅克说:“那家伙真他妈的窝囊,他该对我说点儿什么,回敬我一句就好了,如果那样我准会不辞辛劳地把他的猪嘴撕到耳朵根儿上,可气的是那小子一声不吭,还任人家踩他的脚,他妈的,没能给他判上刑,真扫兴!似乎人家都在笑话咱们跟这些匈牙利小子干仗是一钱不值的,可我们却打得跟狮子一样勇敢啊,全都是因为你把事情给搞糟了,所以才没给咱们俩判刑,现在可好,给了咱们这么个证明,活像咱们不会打架似的,他们会对咱们怎么想呢?其实咱们干得也够漂亮的。”
“我亲爱的,”帅克好心地说,“我现在真有点儿闹不明白,军法处正式承认咱们俩是绝对守规矩的人,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你却怎么还高兴不起来呢?确实,我是在受审时瞎编了一通,可这是迫不得已的呀!巴斯律师对他的委托人总是这样说的,因此当军法官问我们为什么闯进卡柯尼家里时,我又很‘诚肯’地对他说:‘我想,假如我们常去卡柯尼家串门儿,就得彼此之间加深感情、增进了解。’军法官后来就再也没问我什么,这就已经是足够的最佳理由。”
“今天你要永远记住,”帅克想了想接着说,“在军事法庭上你什么都不能承认,在我被关进警备司令部拘留所的时候,隔壁牢里有个当兵的认了罪,其他的难友知道以后,就狠狠教训了他一顿,硬让他翻了供。”
“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我当然会死活不认帐,”工兵沃吉契卡说,“可是那可恶的军法官开门见山地问我:‘你打架?’我说:‘嗯,是的,我是打架了。’他又问:‘你折磨人了吧?’‘是的,军法官先生。’‘那你打伤了人家了?’‘当然,法官先生。’我只是让他明白,他是在跟什么样的好汉在说话。可如今,我们竟然被释放了,真丢脸!那个慈善的法官好像不相信我会用皮带抽那些匈牙利流氓,更不会相信我会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这打架的全过程你是清楚的,你是在当场亲眼看见三个匈牙利小子一下扑到我身上,不一会儿功夫我便让他们在地上滚作一团;可如今事过之后,却让个草包军法官停止了对咱们的审讯。真是莫大的耻辱。这就好比对我说:‘你们到哪个茅屎坑去拉屎?闲得没事来打架!’等打完仗,要是让我在哪儿碰到了那个畜生军法官,我定要让他知道我们到底会不会打架,然后就来到这个基拉利希达来打一场空前的大架;所有的人都得躲进地窖,只听人说,我是来看望看望基拉利希达的这帮流氓无赖,这帮混帐东西的!”
在办公室里很顺利地就办完了手续。一位刚刚吃完午饭的军士,满嘴的油腻,带着一副非常庄严的神情把证件交给了帅克和沃吉契卡,并且还不忘对他们发表一通演说,嘱咐他们上前线以后要保持军人的气概。从一口浓重的波兰口音可以判断出,他是一名波兰人,话里夹杂着不少文雅的粗话。
从办公室出来,帅克和沃吉契卡将要分道扬镳了。分别在即,帅克对沃吉契卡说:“一打完仗就来看看我吧!每天晚上六点钟你都能在战场街的‘杯杯满’酒家找到我。”
“好兄弟,我一定来,到时候,你请客,我付钱。”沃吉契卡回答说,“那儿会有什么热闹事儿吗?”
“放心吧,好兄弟!那儿每天都要闹点事儿,”帅克应诺说,“要是真是没点儿什么事的话,咱们两个也能闹出点儿什么事的。”
就这样,两个朋友分手了。当他们相距颇有一段距离时,老工兵沃吉契卡在帅克身后喊道:“等我到你那儿的时候,你定要想办法找点儿什么好消遣的啊!”
帅克放开嗓门回答道:“好的,老朋友,一定照办,可你一定要来呀!”
后来彼此越走越远了,好一会儿之后从第二排楼房的拐角处还传来了沃吉契卡的声音:“帅克,帅克,‘杯杯满’酒家的啤酒怎么样?”
同样的帅克的声音也回荡在楼房间:“你可就看好吧,绝对的名牌货。”
“我想那会是斯米霍夫产的啤酒吧!”工兵从远处喊道。
“那儿不仅产啤酒,还产漂亮姑娘哩!”帅克大声喊道,随后是一阵大笑。
“那好,打完仗,晚上六点钟见。”沃吉契卡喊道。
“可你最好还是六点半来,万一我在哪儿耽搁了呢。”帅克回答说。
然而,隔了好远,沃吉契卡又嚷着:“你就不能想法六点钟到吗?”
“那好吧,我六点钟赶来。”沃吉契卡听到了朋友从老远处传来的回答。
就这样,好兵帅克和老工兵沃吉契卡分手了,好似从没感觉到战争会可能取消他们的酒馆之约,而是乐观地坚信一切都会按他们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