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在布达佩斯 (1)
“那个已经送到医院的有病的旅长又发了一封电报;电报内容跟上次一样。”马杜西奇给扎格纳大尉送来一份旅部的电报。
“向索卡尔挺进,迅速做饭,辎重兵编入前线部队,停止侦察工作,十三先遣营在布格河上架桥,余详报。”
扎格纳大尉拿着电报立即去了军运管理处,接待他的是一个矮胖子军官,脸很和善。
“旅长大人又来电文啦。”他边说边哈哈大笑。
“可是我们在没有接到师部扣留不发的通知之前,我们会把这些废话发出的。昨天七十五团十四先遣营打这儿经过,在这儿留了一份给他们营长的电报,内容是每位士兵能发六克朗的特别奖励……据消息透露,你们旅长大人中风了。”
“少校先生。”扎格纳大尉向管理处主任说,“根据团部命令现在该向格德勒进发,每个士兵在这儿能够领到一百五十克的奶油蛋糕,前一站也该领二百克的炸香肠,可是我什么也没看见。”
“当然在这里我猜也领不到什么东西,”少校回答说,但仍然一脸和善地笑着,“我没听说领取什么东西,这不关我的事,我会在军上找人问个清楚。”
“这辆列车什么时候动身?”少校问。
“再等一个小时左右,前面有辆慢车是载着大炮去加里西亚的,大尉先生。第三轨道上有一列医疗车,紧跟在大炮车后,还有一辆弹药车,等到医疗车开走半个小时左右你们的车才能开。”
“不过,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车会不常开走的。”他还是眯上了令人腻烦的小眼睛。
“少校先生,你能不能明确地告诉我,你是否知道每人发香肠的事。”
“这是个绝密文件。”布达佩斯军运管理处主任回答说,还是眯着他那小眼睛。
“不可救药,自讨没趣。”扎格纳大尉走出军运处办公室大楼时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命令卢卡什上尉召集所有排长和他们的士兵一起去领香肠呢?”
当卢卡什上尉正准备下命令去领香肠时,帅克和低着头流泪的巴伦已在他面前出现了。
巴伦全身颤动。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一脸温柔地望着卢卡什上尉。
“有话就说。”
“具体事情是这样的,情况也很严重,如果您同意,我想最好还是去人少的地方处理这件事吧,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就像我有一个朋友,当他在婚礼上作好准备时,他心血来潮地想在教堂里……”
“别废话连篇,帅克!”卢卡什上尉说,“那好吧,咱们走到那边去说话。”
巴伦可怜地哆嗦着,几乎失去了控制,非常绝望地垂着脑袋。
“有屁快放,帅克。”当他们走到那边时,卢卡什上尉已经不想再与他耗时间了。
“报告,上尉先生。”帅克说,“与其等你发现之后揍我,倒不如自己老实交待,你曾明确指示到布达佩斯让巴伦把小面包和香肠送来。”
“指示听到了吗?”帅克一转身对巴伦说道。
巴伦的那两条腿抖得更厉害了。
“非常遗憾地告诉您,您的指示无法执行了,因为那小面包和香肠不能给你拿来了,我……我在……”帅克边说边碰了一下巴伦说,“我在报纸上曾看到过,有一户人家因为吃了香肠全家死亡,而且还亲耳听说过三次,一次在火车上,一次在家乡,一次在塔博尔,香肠是垃圾食品,虽然我很讨厌它,但扔了又可惜,所以,在列车运行途中,我牺牲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让它尝一下中毒是什么滋味,把它全塞进了肚子。”
在一旁的巴伦捂住肚子在一边呕吐了起来——那是用手捅的结果。
“怎么了,巴伦?”
“报告……上……上尉……先……生,”可怜的巴伦轻声轻语地说道,“是我,不是帅克,是我吃了它。”随即把那只装香肠的锡箔盒子拿了出来。
“是吧,上尉先生,”帅克神情严肃地用富有哲理的口吻说:“不是你的,吃了下去也是倒不出来,本来嘛,朋友一场,我想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推算了,可他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人其实不错,虽说把您托付给他的东西吃得一点儿不剩。他太像我认识的那个人了,那人在银行里当佣人,任何时候你把钱放在他那儿你都会很放心。有一个顾客,有一次给了他一千块钱,他立刻去退掉了。但如果你把一大块牛肉放在他那儿,他会用力割下一大块来,吃掉之后用一块橡皮膏封起来,其实橡皮膏比那点儿牛肉不知贵多少呢!”
卢卡什不想说什么,就离去了。
“上尉先生,您是否有指示要下?”帅克紧跟在后面问。
卢卡什上尉没去理他,脑袋里却有了奇怪的想法:士兵们连长官的东西都敢偷吃,看来这场战争是败定了。
帅克知趣地走回原地,拉着巴伦到铁路线的一端,安慰起巴伦:“咱俩可以再去城里买点儿嘛,大不了就拿了那么点儿东西吃了。想当初我不知道拿了多少呢,也全都吃了下去。去吧!”
“那火车开了,怎么办呢?”巴伦担心地说,但又因为想起来他那诱人的香肠,他又不愿失去这么个机会。
“不会,不会,放心好了。”帅克信心十足,拍了拍胸说,“这种列车不比其他列车,因为它去的是前线,一旦它走急了大部分人会很开心没坐上火车的。我很了解你,巴伦,你是舍不得花钱吧。”
很可惜,他俩哪儿也没去成,因为火车已经在鸣笛了,车就要开了。士兵们手空空地回到车厢,本来说去领香肠的现在却换成了每人一盒火柴和一张通往奥地利国人墓地的明信片。
军官车厢,大喊大叫的很热闹,他们围着扎格纳大尉说来说去。扎格纳大尉激动地拿着刚从军运管理处拿来的一份旅部拍来的机密电报,电文很长,是关于新的战争形势的种种指示。
旅部来电说意大利已向奥匈帝国宣战了。没想到士官生比勒的预言竟成了事实,有一次在军官俱乐部中,士官生比勒一扔筷子,说:“意大利和奥匈帝国的战争游戏以后还多着呢。”
一声令下召集全体官兵集合。扎格纳大尉神情庄重,语调低沉地向士兵们宣读了电令。电令内容大致是说意大利国反叛逆行,和奥匈帝国宣战,鼓励士兵一鼓作气将给予其沉重打击。电文宣读完毕,士兵们高呼“万岁”,然后登上刚启动的火车,好一会儿大伙儿才反应过来,非常惊讶,香肠一根都没领到,却迎来了一场同意大利的战争。
帅克,军需上士万尼克,电话兵霍托翁斯基,巴伦以及伙 约赖达在车厢里开始了一场有关意大利参战原因的长篇大论。
“以前在布拉格的塔博尔街也发过此种性质制裁的事,差不了多少。”帅克挑起话头,“那儿有一个叫霍舍依希的店老板,竞争对手哈夫拉萨也有一家商店,他们两家中间住着一位杂货店老板,有一天,霍舍依希想起了一种念头,联合那杂货店的老板去挂同一块牌子,打倒哈夫拉萨,刚刚和杂货店老板商量完之后,霍舍依希前脚刚走出他的家门,那杂货店老板就后脚溜出去,和哈夫拉萨老板说霍舍依希肯出一千五百块钱和他合伙开。不过只要哈夫拉萨愿意出二千五百块钱,他肯定愿意和他合作,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就觉得哈夫拉萨人不错,他和哈夫拉萨合作,去对付老板。那么他们一言为定了。后来在霍舍依希不断找上门来的寻求合作的日子里,杂货店老板对他特别地称兄道弟,可他一旦谈到联手合作之事时,那杂货店老板总是回答说:‘嗯,嗯,快了,快了,我就快把东西报表整理出来了。’有一天霍舍依希美滋滋地准备实现他的合作美梦时,却定睛看见对手铺门口挂了一块大招牌——‘哈夫里拉萨物店’。”
巴伦说:“在我们家那会儿也有过这样的事。明明是我谈好了买一头奶牛,我特别喜欢喝奶,可后来一个杀猪的竟当着我的面儿把那头奶牛牵走了。”
“现在咱们可是又多了一个敌人,又多了一场战争啦,弹药又该浪费许多了,那可是用钱换来的,就像我家有四个男孩,我父亲打起我们来各用一条鞭,可打起邻居的孩子,他就不分青白,四根一起用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些。”巴伦说出他的心事儿来了,“是否会减我们的口粮呢?”
军需上士万尼克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非常非常担心地说:“很有可能,因为这样一来,打赢这场战争又得耗更长的时间了。”
“我们该找个非常了解这儿地形的人,再找个知道意大利人的行动路线的人,那么就知道现在是进是退了,否则有的时候一打进去就出不来了,那不是很惨吗?那不是等于中了敌人的陷阱吗?从前我们家的另一幢房里有个小偷爬了进去,当他拿着惟一一块值钱的布料时,避开了我爸妈的视线,打死了给我家修天窗的泥瓦匠,从天窗溜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意大利这地方不错。”伙夫 约赖达插了一句。
军需上士万尼克对意大利有极大的好感。他曾经在卡拉罗比的小店里因出售极好卖的柠檬汁而大挣了一把钱,那是用烂柠檬做的,而那几乎发臭的柠檬以及最便宜的烂柠檬都来自意大利。现在战争一爆发,一切都告吹了。这样一来,意大利便会想方设法报复奥地利。
“报复,容易吗?别到时候报复不成还丢了一只手。”帅克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几年之前,我在维诺堡那时候,有一位职员就住在一家酒店附近。他经常泡在那儿。有一次他在酒店里跟人吵架了,那人是维诺堡的一个化验员,他自己开了一家化验店。他不会去想女人、金钱、地位等等之类诱人的东西,只是拿着一只装尿用的小瓶,见人就塞,让人家撒泡尿拿给他化验。这种化验方法很简单,而且又便宜,只要5克朗就足够了,而且一旦知道有病就不会传染给其他人,事关重大噢!许多人都拿尿去他化验所化验过,包括那酒店的老板老板娘……不计其数,可唯有那个银行职员不肯依照他的意思来做,虽然每次那银行职员去厕所时他总会跟进去,总是关心地说:‘我看你撒出的尿颜色不太对劲儿,我不太放心。’终于那位职员还是被说服了。
那位先生拿着他的尿瓶,在化验之前在尿里撒了粗粗的一大把盐,这种手段不仅是对他,对其他任何人也都那样,甚至于那个想给他下跪求他不要说出实情的老板娘也被告之病情相当严重,一切都该忌口,最多吃点儿蔬菜。这个酒店现在变成门可罗雀的情景使酒店老板娘一样非常恨他。他便找屠夫去报复,那屠夫杀猪不眨眼,估计打起人来也不当一回事。那一天银行职员告诉那个化验员说,那屠夫最近精神不好,要求去取尿检查,而且是在吃早饭之前,大约该是6∶00左右。第二天他真的去了,一开始轻轻地叫了起来:‘尊敬的克莱马先生,早安。
”屋里没动静,他逐渐提高嗓门儿,当惊醒过来的化验员叫他撒点儿尿作化验时,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揪住他的领子往墙上撞去,把他塞入没插电源的冰箱又拽出来,并追赶着用鞭子抽打他,那位化验员丢了眼镜什么也看不清,而且浑身是伤。在赶出好几里远之处屠夫挤上公共汽车准备回家了,可一上车就被扔了下来,抓进班房去了,因为一大早穿着短裤,把两条满是长毛的大腿露在外面有碍社会公德。当然他在班房里还换起衣服,像杀猪似的大喊:‘你们都是一些混蛋,谁让你们验尿了。’结果惹火了警察老爷,坐了一年的班房,说不准现在他还在那儿呆着呢,如果想报复,涉及到许多无辜的人受伤,受罪。”
巴伦的脑海里已不再听帅克的讲话了,他关心的是最重要的问题——口粮是否真的会减少。当得知肯定减少时他抱着冬瓜脑袋去角落里呆着了。
意大利宣战一事也告一段落了。
军官车厢却别有一番风景,每个人都在讨论战后的新的世界格局,要不是著名军事理论家士官生比勒被送入霍乱病房的话,这样的谈话会十分的精彩。不过他的位置还是有人给替上来了,那就是三连的杜布中尉。
杜布中尉的工作背景是名教员。现在是一名军官,当他在学校里呆着时就表现出了对帝国的忠心耿耿,他给学生们布置的题目全是历史题材,而且历史秩序颠倒,虽然他备课时间比一般教员多两三倍,但仍然改变不了那又乱又杂的知识板块儿。
每当皇帝寿辰或什么节日,他会召集全校同学唱奥地利国歌,以致于全社会上下都讨厌这个爱打小报告、告自己同行的差劲教员。他、校长、县委书记三人一条龙。在那一条龙活动过程中他很快学会了怎样是适者生存的政治游戏,也学会玩弄政治权术了。现在他正用他那目光短浅、守旧的教员口吻发表意见。
“意大利能出此策,我毫不惊讶,因为我早预料到了;在我参军之前我就跟我们县太爷说过南方民族统一主义运动,可千万别小看了它。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的意思……”所有在场的正式军官都不吭声,他们都想把这多嘴的乱说话的家伙从车厢里扔出去。
“的确!”他并不打算罢休,清清嗓子又说,“大部分情况之下,我们忘记了和意大利到底是什么关系,甚至在我那教科书中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