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请你相信,这一个场面还是挺自然的,毕竟那时候我哭了。过后的一段时间还哭了好些天,不过事后在有一天的某刻一忽儿全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来过一次,我暗自想难道他从此真的不来了?直到昨天我还一直这么想。可是今天傍晚忽然收到了这份《流言报》。我看了一遍很感到惊讶,这能是谁写的呢?对!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那天回到家里后坐下来写的;写好后寄了出去——就上了报。但这是十四天以前的事。不过,阿辽沙,我这样说了半天,都不是我想说的话—您看看,这多么糟糕?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嘴边的话就是留不住!”
“明天到来之前我一定得赶到大哥那里去!”阿辽沙正要告辞。
“哦,对了,对了!您可提醒了我!竖着耳朵听着,什么叫精神迷乱?”
“什么叫精神迷乱?”阿辽沙感到惊异。
“在法律定义上的精神迷乱。对于患上精神迷乱症的人,什么都可以不加以追究。不论他干了什么,都可以免受惩罚”。
“那您指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卡嘉这个人……,啊,是这样的具有吸引力,但是我怎样也搞不清她究竟爱谁。前不久他到我这儿来坐,我一点儿情况都没套出来。最近她老是喜欢跟我做表面文章,要不就是谈谈我的身体怎么样,从来不提别的,真让我觉的有点儿见外。我暗中对自己说:‘那算了,您这么见外,我也不强求……’哦,想起来了,我要说的精神迷乱这件事。那位医生来到了我们这座城市。您应该知道那位医生,他能鉴别疯子,是你们请来的吧?哦,记错了,好像不是你们,是卡嘉。全都是卡嘉出的主意!比如说,一个人好好的在那儿坐着,你能说他疯吗?可是他会突然神经错乱,他并不是神志不清楚,他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然而他就处在精神迷乱,大脑不受控制状态。那时候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肯定是出现了精神迷乱状态。这就是新改革法庭的政策。那位医生来这里过,详细的问了我那天晚上的情况,也问了金矿的事,问当时你哥哥的表现怎么样。那天你哥哥一来就大喊大叫:“拿三千卢布来。钱,钱,三千!”后来就跑去杀了人。这不是大脑精神迷乱,还能是别的什么吗?他还讲他不想杀人,不愿杀人。可是不知道他怎的一下子杀了人。这样他可以得到宽恕,毕竟他当时在思想上有了斗争,但没办法,还是杀了人。”
“但是事实上他并没有杀人。”阿辽沙的语气多少有点儿不好,他越来越急躁不安。
“我想肯定是格里果利那老头儿杀的……”
“怎么是格里果利?”阿辽沙失声惊呼。
“是的,是的,就是格里果利。他被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打了,然后倒在地上,但是他爬起来了,见门开着,就进门去杀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得的是精神错乱症。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他苏醒以后就大脑不受控制了,便跑去杀了。但是他后来自己说没有杀,可能是不记得。不过说了这么多,还是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杀人要好多了!啊,并不是说儿子杀了父亲比较好,我从来都不欣赏这种行为;但是,反过来,子女都应该孝敬父母。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他杀了人,这样会好一些,也不会害得您为他伤心难过,毕竟他杀人的时候神志不清,可能这样讲更贴切!他神志还是不清醒,控制不住自己大脑。让他们宽恕他吧!这样多么合乎人道,也让人们看到新式法庭的政策,我还不知道,听说他们早就这样了。我昨天才听讲了这件事,感到非常惊奇,想把您马上叫来。此外,他如果得到宽恕,叫他下了法庭后直接到我这儿来吃饭,我将邀请众多亲朋好友到场,我们一起为新式法庭干杯。我不认为他是个危险的可怕的人物,何况我还要邀请众多客人,万一到时他有什么过激行为,随时都可以把他哄出去。事后他还可以到别的城市到别的地方当个调解法官之类,毕竟亲自经历过磨难的人,断起案来比谁都要优秀。再讲,现代这个社会哪个不神精错乱?我,您,哪个人都是!这样的例子举都举不完:一个好好的坐在那儿唱抒情的歌曲,忽然对哪件事情想不开,拿出手枪来见谁打谁,事后一概不加以追究责任。这是我不久前读到的,所有的医生都给了确定。现在的医生什么都敢确认。照我看,我的lise就是属于精神错乱,昨天我还被她气哭了,前天也是,今天我突然醒悟,她这完全就是精神错乱,哦,lise实在是太令我伤心!我相信她完全疯了,她叫您来有事吗?是您自己来找她,还是她叫您来的?”
“是她叫我来的,我现在就去见她”,阿辽沙马上站起来,“啊,亲爱的,我最亲爱的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也许这才是最重要的,”零赫拉科娃太太突然间哭起来,“请上帝仔细察明,我打心眼儿里信任您,所以并不在意她背着我做母亲的把您叫来。但是得请您的二哥伊万·费尧多罗维奇原谅,我不能放心地把我的女儿托付给他,虽然我现在也还是觉得他是一位很有骑士风度的小伙子。可是您能想到吗?他竟然跑到lise那里去了,而对这件事我竟一点儿也不晓得?”
“怎么?怎么会呢?什么时候的事?”阿辽沙很感迷惑。他没有坐下来,而是站着听了。
“您来听,也许我叫您来就为了这件事,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把您叫来。是这样子的:伊万·费尧多罗维奇自从莫斯科回家后只找过我两次,第一次是纯礼节性的拜访,第二次就在前几天,卡嘉先生来到我这儿,他是听说了卡嘉在我这儿才来的。当然,我不怎么指望他频繁的来拜访,想到他现在烦心的事已经够多的了,您也清楚,那场官司以及您爸爸的惨死,可是我突然听说他来过了,但并没来见我,而直接到了lise那儿,那是在六天前了,但是他只坐了五分钟,就走了。这事又过了二天,我才听格拉菲拉说起过,所以我一下子呆住了。我立即把lise叫来,她一直笑,说他还心想您在那睡觉,就找到我问了您的健康状况。当然,事实就是这样的。”
“但是lise,lise,哦My good,她实在是很令我伤心,为什么我从来不大吼大叫着发脾气?接着第二天,第三天再犯,昨天干脆就精神错乱了。她突然冲到我面前大叫:‘我恨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我要您不准再见他,不准他登你家的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呆了,满不在乎的对她说,我为什么不许这样有绅士风度的小伙子登门,何况他又那么有学识,又碰到过这样的不幸,因为这发生的种种事对他来讲毕竟都是磨难,而不是享受,您说可对?她听了我的话有失风度的大笑,明白吗?她这样疯狂的大笑是在羞辱我。但是我还是很高兴,毕竟使她高兴了,发作就会停止,毕竟当时伊万·费尧多罗维奇未经我的同意就私自跑进我家,我自己倒是想把他拒之门外并要他对此作出解释。没想到今天早上丽扎醒来,非常生尤丽雅的气,竟然还扇了她几耳光。这简直骇人听闻,我向来都很尊重我的女佣人。可是才过了一个小时,她又跑过去拥抱尤丽雅,并且吻尤丽稚的脚。而且她派人来告诉我,说她再也不想看到我,再也不想到我家来;当我自己跑到她家里去的时候,她竟然边哭边吻我,一边亲吻我居然还把我赶出来,什么话也不说,后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最亲爱的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我把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理所当然。我把自己一生的命运同样也交到了您手中。我请求您到lise那里去,从她的口中打探到一些消息,这事只有您一个人能做得到,过后再来告诉我这个做母亲的,因为,您理解要是再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会非死不可的,或者从家里跑出去。我再也受不了啊,我不是没有忍耐力,但是我忍无可忍。……那时将无法想象。啊,我亲爱的上帝,彼得·伊里奇终于来了!”霍赫拉科娃太太顿时春风满面,因为她看到了彼得·伊里奇·别尔霍津进来,“您来迟了,来坐下,说吧,那位律师怎么说?别老叫我的心悬着。阿列克塞·费尧多罗维奇,您要到哪儿去?”
“哦,我要去见lise”
“啊,对了,您可别忘了我求您的事?我的今后命运可都全交给您了!”
“应该不会忘记,只是有可能我已经耽误太久了。”阿辽沙嗫嚅着赶快告辞。
“不行,您一定得来,而不是有可能,要不然我会死掉的?”霍赫拉科娃太太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但是阿辽沙已经走出小客厅了。
三、魔鬼
走进丽扎的家,阿辽沙发现她斜着身子靠在有轮躺椅上,那是以前她还不能走动时,由别人推着走动的。lise没有迎上前来,但她敏锐、犀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阿辽沙。从她的神情看可能在发烧,面色蜡黄。阿辽沙惊奇的发现这三天来变了很多,人也变瘦了。lise没有向他伸出手来。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连衣裙上一动也不动,阿辽沙主动的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她细细长长的手指,然后在她对面静静坐下。
“我知道您急忙赶去探监,可是妈妈把您拖住了两个小时,刚才她把我和尤丽雅的事告诉了您。”丽扎口气生硬地说。
“您怎么知道的?”阿辽沙问。
“您干什么要冲我瞪眼?我偷听,我愿意偷听来的,我愿意偷听,也的确去偷听,我不想道歉,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什么事让您心烦了?”
“不对,我挺开心。刚才我算了一下,这已经是第三十次了。幸亏我当时拒绝了您,没做您的妻子。您不适合做丈夫,也许我嫁给您,如果我让您把一封信交给和您结婚之后我爱上的另一个人,您也会毫不犹豫的送去,还会把回信带来。即使您到了四十多,您也会这样传递我的这类情书。”她突然笑了起来。
“您身上有一份单纯的稚气,又带有一股愤激的恶气。”阿辽沙对他微微一笑。
“所谓的单纯,就是指我在您面前不害羞。非但不害羞,我也不愿害羞,还是在您面前。阿辽沙,为什么您引不起我对您的敬意呢?您引不起我的敬意,但我是非常喜欢您。假如我对您怀有敬意,我就不会说这些没羞没脸的话,您说是不是这样的?”
“是的。”阿辽沙问。
“您相信我在您面前不知道羞耻吗?”
“不,我不相信。”
丽扎又发出神经质的哭声,她说得很快:“我派人给您哥哥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送了些糖果到监狱里去。阿辽沙,我觉得您非常非常的好,你那么爽快的容许我不爱您,为这一点我就非常非常的欣赏您。”
“lise,今天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我告诉您我的一个愿望吧。我老是希望有人虐待我;希望我嫁给了那个人,然后他又虐待我,欺骗我,抛弃我,最后一走了之。我不想让自己得到幸福!”
“哦,竟然喜欢一团糟的局面了?”
“是,我喜欢一团糟。我老是有想放火烧房子的念头。我有时想象自己偷偷的靠近房子把火点着,然后人们拼命灭火,可是火势很旺。我明明知道,就是不吭声。啊,没意思?实在闷得慌!”她厌烦地把小手一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