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位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三个儿子中惟一一位怀着这样信念长大的德米特里·费尧多罗维奇,始终认为反正自己拥有些许财产,在成年以后就可以经济独立。他在上中学的青少年时代生活得很不像话,中学还未毕业,就进入了一所军事院校,随后被转到高加索地区服役,曾经被提升,而后又因为与他人决斗而不得不降级,再后来又一次被升级,但他仍然毫无顾忌的吃喝玩乐,花掉了不少钱。他在自己成年以前就债务繁多,但直到他成年以后才开始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那儿获得一些钱物。头一回看到和知道他的父亲——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是在他成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他是为了与父亲谈有关自己的财产问题而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的。不难看出,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很讨厌他的父亲;他只在他父亲那儿待了短暂的几天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当然他从那儿拿走了一些钱,而且就有关以后如何从田产中获利的事宜与父亲做了一笔交易。至于那些田地的价值如何,收益多少,那一次他始终没有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那儿得到确切答案(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那时,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起初就发觉了(这一点必须明确),米嘉对自己的财产情况并不很清楚,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因为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还有其他计划,所以他对此很满意。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心气浮躁,欲望极大却又毫无耐性,是个典型的浪荡子,只要适时的让他手中存一些钱用,马上就会让他风平浪静,不生事端,当然这种状况不会维系很久。因此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他,就是不断的给他一些小恩惠,不断的给他寄些钱去。最终竟是这样的结果:四年过后,米嘉很不满意这样的一种局面,当他再次走进我们这个小城,决定跟他父亲彻底算帐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已一无所有,这是一笔根本无法算得清楚的帐,反正结果就是他已经在四年里通过现金提取的方式把自己的全部钱财从他老子那儿支取完了,甚至还有倒挂的可能,根据某年某月某日和某年某月某日他自己签订的某某协议,他已经毫无权利来提出什么要求。年轻的米嘉惊呆了,他不相信这一事实,认为这其中有诈。他根本无法控制自我,完全丧失了理智。正是基于上述原因,一桩惨案发生了,而我这第一部做为小说的楔子的主体就是要叙说这桩惨案,或者确切一点儿来讲,它将构成小说的外壳。不过,在我正式开始这部小说之前,还有必要给大家交待一下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另外两个儿子,即米嘉的弟弟们的情况,介绍一下他们的经历。
三、续弦与续弦所出
在丢弃了仅仅四岁的米嘉以后,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很快又结婚了。这次婚姻经历有八年时间。年轻的第二位太太名叫索菲娅·伊万诺夫娜,生于别的省份,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曾与一位犹太伙伴同去那儿做一桩小生意。尽管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好色酗酒、荒淫无度,但他追求牟利的脚步却从未放慢,而且总是买卖得法,虽然差不多总是带点儿卑鄙。索菲娅·伊万诺夫娜的父亲是一位品行不端的教堂执事。她从小失去双亲,成长在一户富人家,有幸得到沃洛霍夫将军的遗孀的收养和抚育,这位老太太既救命施恩于她,又可以算得上她的催命冤家。我并不了解详细情况,只知道那孤女极为温顺,而且特别乖巧听话,有一次却在阁楼的钉板上挂了个绳环要投绳自尽,幸亏得人相助,原来是因为她无法忍受将军夫人的坏脾气和没日没夜的数落。当然,这位老太太心地极为善良,养成了这种他人无法适从的暴戾的性格也全因为她整日无所事事。
当人家得知前来求亲的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情况后立即将他拒之门外。于是他又故技重演,建议孤女和她私奔出逃。当时如果那孤女能更了解他的底细,她也许就不会和他私奔、更不大可能嫁给他。但由于他们不在同一省内,再者,她那样的一个无知的十六岁的少女又懂得些什么?况且她呆在女恩人的家里,本来就不如投河死了的好。于是乎,对可怜的姑娘来说,女恩人从此换成了男恩人。这一次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一个子儿也没有得到,原因不言自明,将军夫人怒火中烧自然什么也不会给,不仅如此,她还把她俩诅咒了一番。不过,这一次他原本也没想得到什么嫁妆和钱物,他只是被那纯洁少女的出众的美貌所倾倒,这个好色之徒更惊异于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因为他又能从欣赏那种鄙俗的女性美当中满足自己那双淫邪的眼睛。
“当她用那种纯真的目光看我的时候,真如一把剃刀划在了我的心上,”后来他曾多次这样说起过,每一次脸上都泛着那种令人恶心的浪笑。事实上,在这个淫棍的血管里涌动的永远也只是色欲的冲动。反正也没有获得什么嫁妆,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自然不会对他那美貌的太太讲什么客气,而且充分抓住他“对不起”丈夫的心情,利用自己把她“从绳环中解救出来”这一点,当然还充分利用她的无与伦比的温顺和服从,竟然任意践踏最根本的夫妻之道。他不但弄一些风流女子到家里来,而且竟当着妻子的面大干那些伤风败俗的勾当。下面我就讲述一件很具代表性的事情。有一个仆人格里果利天生阴郁,蠢笨倔强,却又偏乐于说教。他虽不喜欢以前的主母阿黛拉伊达·伊万诺夫娜,如今却常常帮助新主母,为了保护她,格里果利甚至敢忘记自己佣人的身份与他的主子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大声对骂,甚至有一回他冲进主子的“安乐宫”,硬生生将那些被召来的风流女子全部赶走。这个女孩的命一直不好,不但从小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而且后来竟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虽然这种类似神经病的女人病常常发生于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身上。这种病的女患者如果真的发起病来却让人毛骨悚然,甚至他们会失去理性的控制。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给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生了两个儿子——伊万和阿列克塞,伊万是婚后的第一年出生的,而他的弟弟阿列克塞则比他小两岁。当小阿列克塞才三岁多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永远地离开了他。说起来可能大家不信,但我明白,他后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自己的母亲,虽然很多印象似乎是在睡梦中留下的。这两个男孩的类似于大哥米嘉的悲残遭遇从他们的母亲索菲娅·伊万诺夫娜离开他们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他们的父亲完全将他们遗忘了!当然格里果利在照看着他们,同样生活在那间木屋里。那位虽然专横但却曾经收养和抚育了他们的母亲的将军夫人在小木屋里找到了这可怜的兄弟二人。老太太那时不但身体硬朗,而且始终无法忘记八年前她所受的侮辱。将军夫人在这八年当中,非常关心索菲娅的生活状况,而且常常掌握第一手材料。当她得知索菲娅不仅重病缠身而且处境困难的时候,她曾不止一次的有意无意的向她的那些女帮佣说过:“真是活该,这是上帝给忘恩负义的她的最好的惩罚。”
将军夫人在索菲娅·伊万诺夫娜死去的三个月后,曾亲自来到我们的这座小城,她亲自驾临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的家中,虽然只在城里呆了不到一个钟头,她却做完了许多事情。那时傍晚的霞光笼罩着小城,酩酊大醉的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在整整八年之后又与老太太会面了。有人说,将军夫人一见到他,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左右开弓在他那脸上留下了清晰的指印,而且还用力的揪住他的头发使劲的上下扯了几个来回,然后她仍是默不作声,径直走向那间小木屋子寻那两个孩子去了。当两个泥头土脸、衣衫褴褛的小孩进入她的视线的时候,她又怒不可遏的立即给了格里果利一个耳光,然后她向众人宣布,她要将两个小孩全部领走,走出大门后,也不给孩子换衣物,只是将他们用毯子一裹,上了马车,带他们回她自己的那个城市。忠厚的格里果利不仅默默的忍受了那一记耳光,而且还追出门外把老太太送上了马车,然后向老太太一躬到地,语气庄重的说:“上帝一定会替这两个苦命的孩子酬谢您的,好心的太太。”将军夫人在马车走动的时候还是怒气未消,冲他嚷道:“但你却仍是个笨蛋!”
事后,当费尧多尔·巴甫洛维奇把全部情况都细想几遍之后,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此他后来在正式同意由将军夫人照料两个孩子时并没有任何反对意见。至于自己所挨的那两记耳光,他更是满城奔走,相告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