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第一次从你的住所出来，天已经黑了，我从来没有斗争过那么激烈，我在街上一边闲逛，一边安慰自己。我的心里突然就充满了对你的恨，我想：‘因为他对我的事情如此的了解，现在我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明天的惩罚了，他是我惟一的羁绊，也是我良心上的法官。’不过我不是怕你去告发（我从没往反方面想过），我想的是：‘假若我不去宣布的话，我将没有面目再见你，哪怕你远在海角天边，只要你活着，我就在一直被你谴责。我恨极了你，仿佛你是罪魁祸首，于是，我第二次来到你家，我记得你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匕首。我坐下来，要您也坐下。我考虑了足有一分钟：即使我不宣布以前的那件罪行，杀了您同样会让我身败名裂。但是，我不管，我就是恨您，恨你让我忍受了那么多痛苦。最后还是上帝战胜了我心中的恶魔。我要让您知道：死神从来没有离您那么近过。”
一个星期后，他去世了。全城的显要都到墓地去送他。大司祭发表了一番人情味儿十足的讲话。人们痛悼可怕的疾病夺走了他的生命。他下葬后，我成了全城最不受欢迎的人。可是有人——起初很少，但后来越来越多——相信他的某些方面，纷纷找我，怀着浓厚的兴趣问长问短，但我缄口不言，不久我就搬出了K城并蒙上帝照顾走上幸福的坦途，并万分感激这双无形的手向我明确指出这条道路。至于饱受了一番灵魂煎熬的上帝仆人米哈伊尔，我至今每天仍在祈祷中提到他。
三、佐西马长老的谈话和训言
5.略谈俄罗斯修士和可能的意义
各位神父，师傅：什么是修士？在文明世界，这两个字已被某些人带着讥讽的口气谈来谈去，而某些人则干脆用这两个词来骂人！这种情况正愈演愈烈。我承认，修士之中也有许多寄生虫、纵欲者、放荡鬼和不务正业者。一些正人显要会指着修士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些社会的废物、寄生虫、叫化子！”可是修士中安安份份，在寂静中虔诚祈祷的人也是大有人在的。但很少有人指出这些修士的存在，甚至回避不谈，人们一定会惊讶万分——如果我说俄罗斯大地能否得救就取决于这些安安份份，喜欢在寂静中祷告的修士，因为他们确实在潜移默化中练就了非凡本事。眼下他们仍不失其上帝真理的纯洁性，从古时的神父，使者和殉教者流传下来的传统，基督形象的壮美本色，他们依然在孤寂中坚守着。在需要时，他们未被歪曲的基督形象可以与世间走了样的真理加以对照。这难道不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吗？
我对修士的看法仅此而已，难到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吗？看看今天世上的俗人，凌驾于上帝子民之上的整个世界，上帝的形象在那里是否被歪曲？虽然科学在他们手中掌握，但它越出不了感观世界以外的范围。但精神世界，人性中至高的那一部分被排除了，甚至被毫无理性的排除掉了。世界宣称：自由！可是我们从自由中除了奴役和自戕以外什么都得不到！因为世俗社会会说：“你和大富大贵的人一样享有欲望被满足的权利。有欲望就去满足它，甚至满足更多的欲望。”——现时的社会便这样教导我们。而且当今的世界把这也看作一种自由。
上帝啊！我们不能相信这样的联合！他们把自由看作是不可遏止扩大的欲望，自己的天性从而被扭曲。因为许多无聊的愿望，习惯和荒唐的臆想会在他们身上滋生。互相攀比，挥霍无度是他们活着的惟一目的。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奴仆成群，高官厚禄是必不可缺的日常需要。为了满足这些需要可以牺牲一切荣誉、仁爱，甚至在需要得不到满足时会去自杀。不富有的人也会追求这些，穷人在欲望得不到满足后会借酒浇愁，酒很快就会以血来替代，这就是他们所经历的道路。我想问一声：这种自由是真正的自由吗？我认识的一位“思想斗士”，他本人曾告诉我，他在狱中烟草被没收，为了这件把他折磨不停的事，他差点儿出卖他的‘思想’。只为了重新得到烟草。而他，一位志士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要为人类去斗争！”
这样的人以后会有什么出路？会干出什么事来？也许会投身于一项意义深远的伟大举动，可是，却坚持不了多久。他们没得到自由反被奴役也就变得一点儿也不奇怪了。没有实现伟大博爱的理想，却落入了自我毁灭和自闭——我是从我年轻时那位神秘客，也是我的老师听说的。正是如此，世上为人类服务和团结博爱的思想日益减少，因为它会招来别人的嘲笑，被奴役的人整天挖空心思，想的是如何对付他们日益增长的欲望，因此他们带着这副桎梏走向何处？他们处于自闲，世界与他们有何关系？其结果是物质财富增多，欢乐却在渐渐减少。
而修士则不同。固执的修心，持斋和祈祷，甚至被耻笑，都阻挡不了通向一个真正的、完全的自由之路。要达到精神愉悦的境界，在上帝的帮助下获得自由，就必须摒弃不必要的欲念，时时反省自身的妄自尊大才行。这两种自闭的富人和从物欲和自闭中解放出来的人，哪一种善于宣扬伟大的思想？有人因修士的与世隔绝而指责他们：“你们关起门来自我修习，忘了以博爱之心服务人类。”但事实上对博爱热心的只有修士。因为自闭的是他们，但他们看不到这点。我们之间一直在产生民众领袖，古时是这样，现今也是这样。那些克守自律，静心祈求的修士便是，他们总有一天会起来干一番大事业。俄国的修士们始终与取决于俄国是否得救的民众站在一起。倘若民众处于自闭状态，我们便同样封闭。民众若像我们一样虔信上帝，不信神的活动家无论如何精明和智慧，在俄国也不会做出什么大事来。记住：民众会与无神论者战斗到底并胜利，那时一个正统的，正教的俄罗斯将会出现，因此要保护，爱护民心，对他们要潜移默化。这是修士的天职，因为俄国民众的心里，上帝始终是处在第一位的。
6.论述主人和仆人及其主仆是精神上的兄弟
我们必须承认民众也有罪过，腐败的烈火从上而下地燃烧起来，而且愈发的一时比一时烧的猛烈。民众里也开始有了孤立的人出现，守财奴，寄生鬼，显要也显现出了比以往更强烈的对虚荣心的追求，毫无文化可言却偏偏附庸风雅，甚至不惜贬低前人，将先人的信仰视为羞耻的事。他们以自己的败絮其中的身体经常出入显要的府第，他们深陷于酗酒的泥潭中而不能自拔。他们对家庭、妻子、儿女毫无责任心可言——因为酗酒。在机械大工厂我见过许多十多岁的童工：堕落、弯腰、弓背、脸色黄瘦。闷热的厂房，轰鸣的噪音，下流的语言和——酒，酒……幼小的心灵中早已失去了对阳光、游戏、好榜样的渴望，对他们的爱——更是丝毫也找不到了。再也不能容忍这种现象继续存在了，不许摧残儿童！修士们，快站起来告诉大家这个道理。
老百姓对于自己不幸染上的恶习，不能自拔。他们自己本身也明白恶习源自于上帝的诅咒与惩罚，自己的罪行必须自己来承受，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俄国的民众仍然是笃信上帝和真理的，泪仍然在虔诚的为上帝而流。
然而上等人继科学之后，想确立一种仅仅靠理性支持的秩序，而且已经摒弃依靠基督的做法。他们宣称：罪过是不存在的，因为你从没犯过罪行。是啊！照他们看来，你心中没有上帝怎么还会有罪恶的心呢？在中欧，对富人的斗争已经展开，民众的领袖们带领他们到处去流血，去斗争，并教导他们说：愤怒和斗争是我们的权利。但“它们的愤怒应遭到诅咒，因为太残忍”。这次将象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上帝会拯救俄国。民众的信仰和顺从将成为得救之道。
神父们，师傅们，要保护民众的信仰这不是空谈。伟大的民众的尊严，壮美的，真正的尊严，这种品质使我终生为之惊叹。尽管我们的民众有着某些恶习和贫穷的外貌，我亲眼见过，我可以证明并为之惊叹。失去了奴才的相貌，在历经长达两个世纪的农奴制后是尤其难能可贵。他们不讲究吃穿，言谈随和。他们无报复的心，不会妒忌别人。是的，上帝保佑你，你有钱，你有才华，你聪明，我为此而尊重你。但是我也是人，我贫穷而不妒忌，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平等而有尊严的。
是的，他们即便不这样说（他们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但是据我亲眼所见，亲身体会，他们却正是这样做的，信不信由你：越贫穷的俄罗斯民众，他们身上的这种敦厚的真理就越明显的显现出来。因为平民中的守财奴和寄生虫已经堕落了，而这种情况毫无疑问是由于我们的失职和疏忽造成的。因为俄国伟大的顺从的品质，上帝一定会拯救他的子民。我在梦中清楚的预见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将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堕落的富人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心中有愧，而穷人对于他们的这种愧疚想必也会谅解并愉快的接受，对其以诚相待。请大家相信这种情形的必然性和真实性。平等，必须是建立在精神上一个完美的人的尊严，我们每一个笃信真理的人都理解这一点。是兄弟才会有手足之情，否则其它的一切都免谈。只要我们心中时时刻刻想着基督，基督的形象必将如闪亮的钻石般光照世界……！将来——我们相信必将如此。
我碰到过一件感人甚深的事情。在我四处云游布道的时候，有一回在K市遇见了我以前的勤务兵阿法纳西。我上次与他分别后，已经过去八年了。那天他在集市上无意间认出了我，他向我跑来，问道：
“是你吗？长官大人？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邀请我去他家。他已经退役了，和妻子在市场上做一些小买卖，并已有了两个孩子。简陋贫穷的房子掩遮不住温馨和快乐。他一边叫我坐下，一边生起炉子并让人叫他妻子回来。拉出他的两个孩子叫我给他们祝福。我的到来让他们家高兴得象过节一样。
“我没有资格祝福，我的身份太低，”我说，“一个普通的修士可以为他们向上帝做一次祈祷。阿法纳西·巴甫洛维奇，一切都因你开始，从那天起我每日都向上帝为你祈祷。”
我也就尽我可能的向他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你猜后来怎么样？他向我发呆一样的看着，怎么也想不到他过去的主人，一位军官，如今这副打扮，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象个孩子一样的哭了。
“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哭呢？”我说，劝着他，“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亲爱的，我选择了一条光明的，正确的道路，不是吗？”
他叹息着，不住的摇头，好长时间他沉陷于情感中去了。他问我：
“你的家产呢？”
“捐给修道院了，我们的财产，分配公平。”
茶后我向他们道别，他忽然掏出半个卢布要捐赠给修道院，还向我手里塞了另外半个卢布说：
“拿着吧！长官大人，出门在外会用得着的。”
我高高兴兴的收下他的半个卢布、并向他们行了个礼后离去。在路上我想：
“在此时，无论是走在路上的我还是在家中的他，想必都在感叹，脸上带着愉快惊喜的笑容，一边摇头心中暗暗喜悦，一边回想这次上帝安排的巧遇。”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开始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以前的仆人，如今当我们满怀深情和爱心亲吻拥抱时，我们之间发生的却是——人与人之间的认同。我对这一点考虑了很多，并且这样认为：总有一天，这种伟大而质朴的认同会发生在我们俄罗斯人之间——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就是这样的，就象深信真理一直存在一样，我深信世间的事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发生。
对于仆人我还想说：我在以前青少年时代，我对仆人的态度是不好的，不是报怨勤务兵的衣服刷得不干净，就是埋怨厨子为什么会将汤烧那么烫。但是，我的醒悟是在我那亲爱的兄长对我说了一席话之后，并且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凭什么你就必须让别人伺候？难道贫穷和没受过教育就可以被别人支来支去？”可是事隔很久我的脑海中才浮现出这个简单而又明白的道理，当时我还百思不得其解。
世上倘若真的不能缺少仆人，但至少要让你的仆人在身上感到轻松自由，甚至比当他想到他不是你的仆人时还要感到有自由。事情应该是：即使我反过来侍候我的仆人，而他瞧着我伺候他，就算我没有一丝骄矜的样子，他也不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是坦然接受，我们应当将仆人真正的当作我们家庭的一员，我们为把仆人当作家庭的亲人而欢欣不已。这一切目前就可以做到，而且这一步做到了为将来美好的人类大团结奠定基础。到那时人们不会再物色仆人来伺候他，也不会产生把自己的同类变成仆人的想法。而是如同福音书中所教导的那样，自己成为别的所有人的仆人。
最后，人人都会因为施教行善而得到快乐，而不是象目前这样寻找无聊的快乐——吃喝玩乐，寻花问柳，目空一切，不择手段。这样的未来不是任何的空想，而是不遥远的必将发生的现实。也许有些人会讥笑这一天到来的可能性，甚至对这样的日子不报任何企求。可是，我要说：有万能基督的帮助，我们可以成功的完成这项伟大的事业。世界上这样的事例比比皆是。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一但时机成熟马上就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成长起来，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我们的事情也必将如此，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所有置于其中的民众都会惊喜的说：“丑陋的石子也有变成金子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