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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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

第十三章 (2)

“是呀,”他回答道,“不过,我离开时,她还是刚刚开始赌,后来,我确实知道她输了。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到游乐场看看,因为这怪有意思的……”“您去哪儿啦?”我叫了起来,到现在都没有问,我自己也感到惊讶了。“我去了法兰克福。”“办事情?”“是的,办事情。”下面我还能问什么呢?不过我总是跟在他的身边走。但是突然,他向路旁的“一年四季”旅馆一转身,给我点了一下头,就走了进去。在回来时,我多多少少猜到,即使我和他讲上两个小时,那么,我也打听不出什么,因为……我问不了!是的,当然是这样!我怎么也不能把我的问题说出来。这一整天,波林娜要么和孩子们、保姆在公园里散步,要么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早就避免同将军见面,同他几乎不说话,至少不谈事情。这我早有所觉察。不过,我了解今天将军的处境时想,他不可能绕过她,也就是说,他们之间不可能没有解释性的家庭重要谈话。但是,我和阿斯特列依先生谈话后,在回到旅馆见到波林娜和孩子们时,她的面部表情十分平静从容,好像家庭所有的风暴只有她没有遭到袭击。我向她问好,她朝我点了点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憋了一肚子的火。当然喽,发生武梅海姆的事后,我避免和她说话,一次也没有和她接触过。这当中,部分是我出于摆架子、使性子,但是,时间流逝得越长,我的心中真正的愤恨积累得也就越多。要是她一点儿也不爱我,我觉得,也总不能这样践踏我的情感,总不能这样蔑视我情感的表露。要知道,她知道我真的爱着她;要知道,是她本人让我、允许我这样向她袒露的!诚然,一开始,我们俩之间的事就有点儿怪。早就这样,还是在两个月前,我就开始发现,她想叫我做她的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甚至也做了或多或少的尝试。但是,不知为啥,我们的关系没有深一步,随之而来的是如今古怪的关系,所以我这样和她说了。

不过,要是她讨厌我的爱,那么为什么不直接禁止我对她倾诉呢?她没有禁止我说,甚至有一次,她自己硬是拉起这个话题,她当然是为了笑笑。我确实知道,这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听完、把我的心灵刺痛后,她是多么乐意用最鄙视、最冷淡的举动打击我啊!要知道,她也知道我离开她无法活。如今,男爵的事已经发生了三天了,我已无法忍受我们天各一方。现在,我在游乐场旁见到她时,我的心“咚咚”直跳,跳得我的脸色发白。不过,她没有我也无法过日子!她需要我——难道,难道她只是把我当作巴拉基廖夫(巴拉基廖夫:俄国十八世纪安娜女皇宫廷的弄臣。)式的小丑吗?她心中有秘密——这很清楚!她和祖母的谈话刺痛了我的心。要知道,我已经上千次要她和我开诚布公,她也的确知道,为了她,我真的会情愿丢掉脑袋。但是,她总是敷衍她几乎是蔑视的态度,

或者不是如我向她提出的为她献身,而是硬叫我做像那时跟男爵做的那种事!难道这不令人憎恨?难道对于她来说,此时,这个法国人就是整个世界?阿斯特列依先生呢?不过,此时的事情已经太令人费解了,在这个时候——我的天,我被折磨得好苦啊!我一回来,疯狂地抓起了笔,给她写了以下几句话:

“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我现在清楚地看到,结局到了,这当然也刺激了您。我最后再问您一次:您需要不需要我的脑袋?要是我还用得着,哪怕是能派点儿用处,那么请您支配吧!我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至少大部分时间哪儿也不去。如果需要,那么请写信或者叫我。”

我封了信封,让走廊的奴仆直接把它交到她的手上。我没有等到回信,不过三分钟以后,奴仆转回来消息说,“她吩咐我向您问候”。在六点多钟,我被叫到将军那儿。他在厅里,一身似乎要外出的打扮。帽子、手杖放在沙发上。我好像觉得,我进去时,他叉开着两腿,站在房间的中间,耷拉着脑袋,嘴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但是,他一看到我,几乎是叫着向我扑来,吓得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本来想逃走,但是将军已经抓住了我的双手,随手把我向沙发拖去,他自己坐在沙发上,让我在对面的圆椅上坐下。他没有放开自己的手,嘴唇颤抖,在他的眼睫毛上突然闪烁着泪花,他用央求的语气对我说:“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您救救我,救救我,您怜悯我吧!”

我很长时间怎么也摸不着头脑,他说呀,说呀,说呀,总是重复说:“您怜悯我,您怜悯我吧!”最后,我猜到了,他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类似主意之类的东西,或者最好说,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他在忧愁、恐惧中想到了我,于是把我叫来,只是和他说说,说说,说说。他精神错乱了,至少是极度丧魂落魄。他一动不动,准备跪在我的面前,要(您怎么考虑的?)——要我现在就去布朗歇小姐那儿,恳求她,使她回心转意再回到他的身边,嫁给他。“将军,对不起,”我叫道,“布朗歇小姐至今也许还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呢?我怎么能做?”不过,反对也是白费气力:我不理解别人说的话。他开始说起了祖母,不过特别语无伦次,他还坚持想派人叫警察。

“在我们那儿,在我们那儿,”他突然勃然大怒地说了起来,“总之一句话,在我们制度完美的国家里,有官吏,马上就可把这样的老太婆监护起来!是的,先生,是的,”他从位置上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用申斥的口气继续说,“先生,您还不了解这点,”他对角落里他想象中的一个先生说,“您就会了解……是的……在我们的国家,迫使这样的老太婆就范,就范,就范,是的,唉,见鬼!”

接着,他又扑到沙发上,过了几分钟,他一边呜咽抽泣、气喘吁吁,一边急着给我讲,布朗歇小姐不肯嫁给他,是因为没有等到电报,却等来了祖母,是因为现在已经一目了然,他继承不了遗产。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提起德?格里耶,他把手一摆说:“他走了!他的手中有我抵押给他的一切,我现在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啊!您拿来的钱……那些钱——我不知道那是多少,好像剩下七百法郎,顶多了,全在这儿了,而接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您怎么支付旅馆的钱?”我惊慌地问,“还有……以后可怎么办?”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不过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明白,说不定都没有听见我说什么。我本想试着和他说说波林娜?亚历山德罗芙娜和孩子们,他赶忙回答:“是的!是的!”不过他马上又谈起了公爵,说现在布朗歇要和他走,“那时……那时——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那我可怎么办呢?”他突然对我说,“我向上帝发誓!我可怎么办——您说说,这真是忘恩负义,这真是忘恩负义啊!”最后,他涕泗滂沱,泪如雨下。拿这种人真没有办法,丢下他一个人又有危险。他也许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总算还是离开了将军,但是把情况告诉了保姆,叫她常去看看。除此之外,还和走廊里的奴仆(一个很精明能干的小伙子)说了,他也答应我留心他。我刚刚离开将军,波塔佩奇就来我这里,说祖母叫我去。现在是八点,祖母在输个精光后刚从游乐场回来。我去了她那里:老太婆坐在轮椅上,太疲惫不堪了,看上去是病了。马尔法给她递上一碗茶,几乎硬是叫她喝下去。祖母的嗓音、语气都明显变了。

“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小弟,您好,”她一边郑重其事地低下头,一边慢吞吞地说,“我再次麻烦您,请您原谅,请原谅我这个老人。我,我的天啊,全丢在那里了,几乎丢掉了近十万卢布。你昨天不和我去,是对的。现在我没有钱了,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我一分钟也不愿意拖,九点半走。我已经派人去叫你那个英国人了——阿斯特列依,是不是,我想跟他借三千法郎,借一个星期。你说说他,叫他别瞎想,别拒绝。我的天啊,我还是相当富的。我有三个村子,有两幢房子。钱也找得着,不是所有的钱都带在身上的。我说这,是叫他放心……呀,他来了!看上去就是个好人。”祖母一叫,阿斯特列依先生就急忙赶来了。他不加考虑,也没有说二话,马上就数给她三千法郎,祖母签了票据。事情完了之后,他向祖母鞠了一躬,匆匆地离去了。“阿力克谢?伊万诺维奇,现在你也走吧!剩下个把小时多一点儿。我想躺一会儿,全身骨头酸痛。请不要怪罪我这个蠢老太婆。现在我也不指责年轻人轻浮了,还有你们那个不幸的将军,我现在也不应当怪他了。钱,无论他怎么想,我还是不给他,因为——以我的看法,他完全是个蠢货,不过我这个老蠢蛋也不比他聪明。

上帝真的是怪罪我这个老太婆了,惩罚我的傲气。好吧,再见吧!马尔法,抬我下来。”但是,我想送送祖母。除此之外,我还在盼,我一直在盼发生什么事。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屁股坐不住。我来到走廊上,甚至在林荫道上徘徊一会儿。我给她信上的内容明了,口气坚决,而现在的灾难——当然是已经改变不了。在旅馆里,我听说了德?格里耶已经离去。说到底,即使拒绝我做朋友,可也许总不会拒绝我给她做一个奴仆吧!要知道,她有事需要差遣我,我还有点儿用,否则怎么办?!在火车开车之前,我奔到月台上,把祖母在车厢里安排好。他们乘的是一个特别的家庭车厢。

“小弟,谢谢你无私的关心,”她和我告别时说,“对普拉斯科维亚,请把我昨天对她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在等她。”我回来了,在经过将军的房间时,我遇上了保姆,向她打听了将军的情况。“兄弟,没有什么。”她闷闷不乐地回答。但是,我还是想顺便看一看,不过在他房间门口,我惊愕地停止了脚步。布朗歇小姐和将军正争先恐后地哈哈大笑。老康明坐在沙发上。显然,将军乐得要命,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各种废话,神经质地大笑不已,笑得他满脸皱纹,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后来我打听到了,布朗歇赶走了公爵,了解到将军在哭,突然想安慰他,便来他这里一会儿。但是可怜的将军还蒙在鼓里,此时他的命运大事已去,布朗歇已开始收拾行装,明天趁第一趟早班火车就去巴黎了。

我在将军的房间门旁站了一会儿,打消了进去的念头,悄悄地退了出来。我上了楼,打开房门后,我突然在昏暗中看到一个人影,那人坐在窗角的椅子上。我进来时,人影没有站起来。我快速地走到跟前一看,接着——我的气都喘不过来:原来她是波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