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阿达拉·勒内·纳契人
229500000024

第24章 (2)

第十五卷 (2)

一天,他正怀着阴沉的念头四处闲荡,来到勒内的住屋。勒内与塞留塔正在荒原散步,不在家。千仇万恨,千头万绪,种种回忆,种种歹毒的计划骚动翁杜列的心。他在屋外慢慢地踱着步子,碰到房门,便打开它,阴沉沉环视屋内。走进屋内后,他坐在火炉旁,就如附在人身上的恶神。按印第安人的传说,恶神喜到无人的住所。灯心草编的床,欧洲武器,几件女人用的面纱,摇篮,塞留塔的娘家赠的礼品,一切都那么刺目,加剧他的痛苦:“他们就在这儿寻欢作乐!”他喃喃道。想象刺激着他,他站起身,扯散床榻上的芦苇,折断弓箭,把它们抛远。塞留塔的首饰惹起他的疯狂,他双手抖着抓起它们,放到唇边,似要吻它们,却又疯狂地扯碎了它们。他已抬手要毁摇篮,却又垂下手臂,头耷拉在胸前,额上乌云密布:他似乎已定下了一条毒计。

他的毒计定下来了!塞留塔的命运,勒内的命运,法国人的命运已经定下来了!翁杜列深深叹口气,像邪恶的撒旦般狂笑,他说:“谢谢你,复仇之神阿塔昂西克!你教了我,谢谢,这房子里的神!你领我来这儿,让我寻到了复仇的办法,找到达到各种目的的计划。是的,翁杜列的敌人们,你们完了,而你,塞留塔!……”离开房门他只大叫一声,显示这计划的罪大恶极。这喊声,法国人听见了,纳契人听到了;法国人为之颤抖,纳契人预见到国家的沦亡。

勒内从外面归来,屋内的凌乱吓了他一跳,他不明其故。而从小受宗教影响的塞留塔却看到了不祥的预兆。荒野的遨游并没给她带来一丝幸福,她不理解勒内为何等人物,她在这个与她结合的人心里看到存有秘密,而这个男人却闭口不谈他的心事,也不向任何人透露。回家后,勒内变得更加阴沉,也不似先前热情,生性羞怯的塞留塔不敢问他,她以为他乏了,以为这是他性情的变化无常所致,或不幸的结果。她偶然发现的事实引起了她初步的怀疑。

有一天,勒内穿过柏树林,听见远处传来呼救声,他朝喊声跑去,看见林子里一个印第安姑娘与一个欧洲男子搏斗。见勒内到来,那个调戏妇女的恶棍逃之夭夭。勒内认出他们是费布利亚诺和米拉。姑娘扑到勒内的怀里,“呀!那时你若肯娶我,现在你就不必来救我了,可我还是该感谢你,这个黑鬼吓了我一跳,我怕得要命,尽力闭上眼睛,我怕见他那副尊容。”勒内微笑,他安慰姑娘,答应送她回父母家。他帮她洗净弄脏了的脸。米拉说:“你的手多嫩啊,和我母亲的手一样。那些歹人嚼了你那么多的蛆,你还这么好!”当他告别时,她觉得路太短了,她热泪涟涟,一面跑开一面说:“我只是一只蓝色的朱顶雀,我不会为白种猎人唱歌。”勒内回家去,很快把这事忘记了。

不久翁杜列风闻此事,这给他提供了毁谤情敌的机会。他幸灾乐祸,塞留塔也要尝嫉妒的滋味了。在贞洁的塞留塔看来,勒内与米拉的机遇是勒内对她不忠的表示。塞留塔偷偷饮泣,不让他看见她的泪水。

塞留塔怀孕了,有生殖能力的妻子不保证爱人的权利?勒内确信妻子肚里怀着孩子时,他怀着神圣的敬意靠近她,像怕伤了她似的,轻轻把她搂在怀里,说道:“我的妻啊,上天降福给你的肚子啦!”

塞留塔笑道:“我不敢在你之前为上帝赐给我的孩子祝福。我只是你的女奴,我的职责只是喂养你的儿子或女儿,我会尽力忠于这份职守。”

勒内的脸色发暗,他苦笑说:“喂养我的儿子或女儿!儿子会比我幸福吗?女儿会比我的姐姐幸福吗?谁让我赋予一个人生命?”他走出去,留下塞留塔,沉浸在难以表达的痛苦中。

翁杜列继续实施他的计划:尽管阿达利奥和夏克塔斯掌有职权,他在他们的权位上设置阿鲁埃人——忠于古代太阳专制的卫兵;他秘密派遣使者给印第安各部落;他以虚假的密谈欺骗罗萨里要塞的司令,他要求费布利亚诺转告司令,若不是阿达利奥、夏克塔斯和勒内反对,他能全盘掌握纳契的大权,说这三个法国姓氏的敌人阻拦他履行诺言。翁杜列要求司令,一旦他发出信号,便除去这三人。他把他的对手交给外国人,如果外国人以暴力对付祖国的偶像,这两个酋长,又能挑起纳契人反对这些外国人。但一切不能操之过急,印第安人的力量必须秘密组织,才能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的一击。同时,要使这两项不协调的措施协调进行也非易事。他们不断休战、挑战,好不容易休战,随时又要挑战,法国人与纳契人操起武器练兵,共同耕耘他们拚死的战场。

翁杜列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实施他庞大的计划,色帕尔丝毫未得到他期待的援助,殖民地由于头目的态度而处于被迫的和平状态。印第安人憧憬未来,忙于劳动和欢度节日。

米拉与塞留塔有亲戚关系,米拉到塞留塔家感谢勒内这位救星。米拉送给勒内一束玉米,它就像披着金羊毛的茎杆,她对他说:“这就是我能给你的东西了,因为我并不富有。”勒内接受了礼物。

塞留塔几乎要流泪,但她还是以一贯的温和态度接待她年轻的亲戚,还亲切地抚摸这可爱的女孩子。米拉问她是否参加乌麦收割节,塞留塔说她参加。米拉欢天喜地地出门,看见勒内手里还拿着那束玉米。

达尔塔吉特中尉自从把一对不幸的朋友送回纳契人的村庄之后,到新奥尔良看望他的兄弟迪翁?达尔塔吉特司令,而年轻的议员阿尔莱就要娶路易斯安那总督的女儿亚德拉伊德。接到米拉的通知,他于收割节的前夕回到罗萨里要塞。他得悉勒内与塞留塔的婚事。中尉感激塞留塔的救命之恩,他暗恋她,对勒内他怀着尊敬。他来到新婚夫妇的住屋,看见他们正准备出门赴收割节。夏克塔斯、阿达利奥、塞留塔、勒内、已恢复体力的乌杜加米兹。乌杜加米兹已忘记他做过的事,勒内盛赞乌解救他的奇迹时,乌就赶紧走开。

塞留塔热情接待这个她称为兄弟的中尉。乌杜加米兹对他说:“塞留塔救了你,你救了我的朋友,我爱你,如果我们的部落还要打仗, 我的斧头是不会劈你的。”勒内邀请中尉参加收割节,中尉说:“很乐意。”他的目光离不开塞留塔,忧郁增添了她的美貌。

他们上了小船,小河在勒内的住屋所在的山岗下流淌。他们顺水流到达收割地点。河两岸的垂柳树在河里投下倒影,船只穿过在水面覆盖的花叶繁茂的植物,透过深深的波涛,看得见金子般的沙或翠绿的青苔铺的天鹅绒般的河床,翠鸟栖息在波涛上的垂枝的枝头,或掠过河面,在小船前面惊遁。

他们来到指定的地点,乌麦茂密生长的河湾。这麦子是上帝播在美洲,应野人的需要的。它在水里扎根,颗粒与水稻一样,它给人类短期甜美的健康的食物。

看到茂盛的庄稼田,纳契人欢呼起来,桨手加把劲,把船划到浮荡的收割物中间,成千上万的鸟儿惊飞起来,它们欢庆大自然的杰作,把位置让给人类。

一会儿工夫,小船,划艇藏在又高又浓的麦穗中间,从流动的迷宫里冒出的声音,给这幅场景增添了神奇的色彩。桦树皮做的绳子分派给收割者,他们用它束紧乌麦的茎,束或捆,然后把这捆乌麦放在船边,用薄连枷拍打,成熟颗粒落进船里,拍打麦子的声音,河水的潺潺声,野蛮人的笑语,给场面增添了生气,这幅半是海半是乡村的场面。

田里已收割完毕,月儿东升,照耀归棹的船队。月光泻到微拂的垂柳夹岸的河流上,印第安小伙子和姑娘在河里游泳,跟着船只,像美人鱼和半人半鱼的海神。空气中弥漫着新割的麦子的气味,还有树香花香。首领的船领队,神父站在这条船的船尾,唱着献给旅人的星星的歌谣:

“你好,太阳的伴侣!你并非每时每刻都幸福!当你被复仇之神阿塔昂西克迫着离开婚床,你从清晨的家门出来,你浑圆的手臂伸向东方,徒劳地呼唤你的伴侣。”

“你半张开你美丽的手臂,当你向西方归去时,残酷的阿塔昂西克逼迫太阳在你面前逃遁了。”

“自从缔结不幸的婚姻,忧郁成了你的伴侣,它从不离开你,你或在云间徜徉,或在天空中默立,你凝视着树林,或俯身于密西西比河之波,你沉醉在幻想中,你的脚步与幽灵沿着苍白欧石南蹀躞徘徊。”

“可是,啊,月光啊!你忧郁的时候多么美丽!繁星满天的乌尔斯在你的容光前失色;你的月光给蓝天添几分柔和,云彩也因而晶明通透;江河在月光下蛇般的闪亮,树梢镀上了光闪闪的白银,山峰裹上缟素,山谷的雾霭变成了乳汁的海洋!”

“这就是你的光明,啊,月儿啊!你赋予酋长们伟大的思想,你的光明给予情侣思念的情怀,在你的照耀下,母亲守着婴儿的摇篮;在你的照耀下,战士冲向祖国的敌人;在你的照耀下,猎人为树林的主人布下陷阱;现在,在你的照耀下,我们载着上帝的礼物,返回我们幸福的家园。”

神父这样吟唱着,螺号、纳契人的合唱和着他的每一节诗歌。塞留塔、勒内、达尔塔吉特、乌杜加米兹、阿达利奥和老夏克塔斯不由对宗教肃然起敬,也不由生悲怆之感。人会乐极生悲,大自然把痛苦系于一切欢乐,当我们不能拒绝幸福时,它就通过最后的妙法,使我们害怕失去它。有个声音把朋友们从严肃的沉思中唤出,这声音似乎出于水中,它说道:“我的救星,我在这儿呐。”勒内、达尔塔吉特、乌杜加米兹、夏克塔斯、阿达利奥、塞留塔,看看河中,只见米拉靠近小船游水。她披着纱巾,只露出半裸的肩和湿漉漉的脑袋,几棵乌麦穗子随意编成辫子,装饰她的额头。月光下,只见她笑意盈盈,闪闪发亮,她的发如乌木般黑亮,银色的水流淌在她的两颊上,这个小印第安姑娘真像个窃取塞列冠的水神。

她说:“乌杜加米兹,来与我一起沐浴吧。至于你的兄弟,这个白人武士,我可怕他呐。”

乌杜加米兹越过船舷跳进水里,米拉与他一起戏水;她时而仰脸朝天,轻摇躯体,你会以为她睡在波涛之上;时而用脚拍打柔软的水波,快捷溜进江河之中。有时,半身露于水外,像在水中站立;有时双臂优雅地拨开水波,稍稍转头,脚尖露于水波之上;她丰满的胸乳,在水纱下就如包在水晶球里;她划下无数的涟漪。涟漪互相推拥,向远处伸展,米拉在这些辉煌的水波中间嬉戏,就如一只洗涤脖子与双翼的天鹅。

米拉似有些忧郁,人家会以为她要在神秘的波涛中寻找快乐,但她平静的声音,话语的简朴只表示她的无邪。她对待乌杜加米兹的态度也一样无邪,她湿漉漉的手臂挽住他的脖子,她的脸庞贴近他的脸庞,他体会到她的脸颊的鲜润,双唇的温热,她的双脚缠住他的双脚,波涛拍来她才与他分开,柔软的水波使她的亲热更添柔和,她问:“你与勒内在沼泽深处时,就这样仰卧于芦苇床上?”乌杜加米兹只觉得她的嬉戏很有几分调皮孩子的淘气。他可绝没有想到,她的头脑里还有不可知的念头。

米拉微妙的表现并没逃出塞留塔的眼睛。勒内无动于衷,她越担心这是他装出来的体贴。回到家里,她觉得身体不适。虽然她心里留意米拉的举动,仍感觉到腹中的孩子急于降临人世,以分担父亲的命运。

勒内在林子里过了一夜,日出时他没找到塞留塔,她既不在家里,也不在泉边,也不在花田。他很快得悉她为疼痛所迫,到女人们建的棚里去了,按当地的习惯,她要视婴儿的性别,在棚里住一些日子。

塞留塔曾想过,她要丢掉性命,把它赠给女儿,然后把女儿交给父亲。这孩子被父亲流着泪命名为阿梅里,小阿梅里似乎奄奄待毙。勒内不得己,把洗礼水倒在孩子的头上,孩子一声尖叫,而土著人视洗礼为巫术,翁杜列便诬蔑勒内试图弄死女儿,因为他不爱妻子,恋着另一个女人。勒内的命运就这样注定了,一切都会带来不幸,包括幸福在内。

孩子活下来了,塞留塔该回娘家,年轻的母亲穿着新衣服,她不能穿从前的衣物,孩子挂在她的怀里。踏入家门,她那一双因谦逊而低视的眼睛抬起来,看着勒内。勒内伸手接过孩子,塞留塔的目光流出脉脉的深情和爱恋,流露出母爱,女奴的驯顺,女人的痛苦。她说:“我只给了你一个女儿,原谅我的肚子不争气,我不幸福。”

勒内抱起孩子,把她高高举起,又把她放回孩子母亲的怀里。亲友们祝福塞留塔的女儿,乌杜加米兹在孩子的脖子上套了金马尼杜,似乎这样把她献给不幸。

按土著人的风俗习惯,应该由孩子的外祖家给孩子起名字,据他们信奉的宗教的规定,父亲赠给孩子灵魂,母亲赠给孩子以血肉之躯,因此大家认为只有母亲的娘家才知道这身体所带的名字。勒内偏偏坚执要给孩子起阿梅里的名字,这就越加伤了印第安人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