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八章 (2)
“不论她父母是什么人,”奈特利先生说,“不论她的保护人是谁,反正他们显然没有参与把她介绍进你所谓的上流社会。在接受过完全不同的教育之后,她被送到戈达德太太的学校,尽她的可能提高——简而言之,就是按照戈达德太太的方式活动,认识戈达德太太的熟人。她的朋友们显然认为这对她已经够不错了,而且也的确够好的。她本人没有更好的愿望。在你选择她作你的朋友前,她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毫无不适之感,也没有产生过超越这种方式的愿望。夏天,她与马丁一家在一起生活时,感到无比的幸福。那时她并没有什么优越感。假如她现在有了这种东西,那就是你强加给她的。爱玛,你不是哈里特?史密斯的朋友。假如罗伯特?马丁没有确信她如此倾心于他,他绝对不会迈出这样一大步。我非常熟悉他。他的感情太真挚了,不愿跟那种心血来潮的自私女人交谈。至于说高傲,就我所知,他比任何男人都更加远离这种品质。相信我吧,他有一种能振奋人心的精神。”
对这种断言,爱玛感到最好不直接回答。她再次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题说:
“你是马丁先生非常热心的朋友。可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对哈里特不公平。哈里特追求更佳婚姻的要求,并非像你描述的那么卑鄙。她不是个聪明的姑娘,但是她的意识比你想象的要好,她的理解能力也不该受到如此轻蔑的评论。不过,且不说她的理解力。权且认为她如你描绘的那样,仅仅是个相貌漂亮、脾气温和的姑娘,让我来告诉你吧,就她拥有这两种东西的程度,在打入这个林林总总的世界时并非微不足道,因为她实际上非常漂亮,一百个人里肯定有九十九个有这样的看法。在男人们关于美的观念变得比一般情形更加哲理化之前,在男人们爱上的不是漂亮的面孔而是知识丰富的头脑之前,一位像哈里特这样漂亮的姑娘肯定还是会受到崇拜和追求,她有能力从许多男人中选择,这是个很好的权利。她温和的脾气也并不是个微不足道的因素,她的脾气和礼貌从来都是那么甜美,态度又非常谦恭,极其愿意对别人的好意作出愉快的反应。假如你们男性不认为她是漂亮的,不喜欢女子具有的这种最好的天姿,那我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的确,爱玛,听了你那套滥用的理由,几乎也让我产生同样的想法。宁愿没有理性,也不要那样滥用。”
“可不是嘛!”她玩笑般嚷道。“我知道你们都有那种感觉。我知道哈里特这样的女孩子的确是每个男人都喜欢的——立刻就能迷惑住他们的感官,满足他们的判断。啊!哈里特要随意选择。假如你自己要结婚的话,她对你再合适不过了。她年方十七,刚刚开始生活,刚刚开始为人所知,难道因为她收到第一封求婚信表示不同意,就该受人们的责难?不——请你允许她有点时间,观察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吧。”
“我从来都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亲密关系,”奈特利先生说,“不过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现在,我认为这种关系对哈里特简直非常不幸。你会以她自身的美和她的要求把她吹捧起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觉得自己周围的人对她都不合适。虚荣心能在弱者的脑瓜里扎下根,产生各种恶劣影响。要让一位年轻的女士提高自己的愿望,比什么都更加容易。尽管哈里特?史密斯小姐是个漂亮姑娘,但是并不会发现有人连续向她求婚。有理智的男人们不论你怎么描述他们,反正他们不会选择愚蠢的女人作妻子。出身名门的男人也不会十分喜欢与这么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结为连理——最稳健世故的男人会担心她神秘的父母一朝被揭露,害怕自己卷入那种不便和不雅的处境。让她跟罗伯特?马丁结婚吧,她会因而得到安全,受到尊敬,永远过上幸福生活。假如你鼓励她期待一桩了不起的婚姻,假如你教导她只有与一位有势有钱的人结婚才能满意,那么她可能一辈子都要在戈达德太太的学校当住宿生——或者说,至少在她变得无法忍受之前一直是这样,因为哈里特?史密斯总会嫁给个什么人,最后不得不抓住那位书蛀虫主人的儿子。”
“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绝对不一致,奈特利先生,看来继续深入谈下去毫无意义了。否则我们只会使对方越来越生气。不过,要让我允许她跟罗伯特?马丁结婚是不可能的。她已经拒绝了他,而且态度非常坚定,我认为,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他第二次尝试。她必须承受拒绝他的后果,不论那是什么样的后果。至于说拒绝,我也不假装说自己对她毫无影响。不过,我向你保证,现在我,或者任何人都很难有所作为。他的外表对自己那么不利,他的举止那么恶劣,假如她能对他产生好感的话,现在也肯定不能。我可以想象到,在她见到比他优越的人之前,或许还能忍受。他是她朋友们的哥哥,他竭力讨好她。由于在阿比水磨农场的时候没有更好的人选——这对他是个有利条件——她或许发现他并不讨厌。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她现在知道绅士是怎么回事,除了受过教育,风度优雅的绅士之外,哈里特不会找其他人。”
“胡说,从没听过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言!”奈特利先生嚷道,“罗伯特?马丁的风度富有理性,态度诚挚,充满迷人的和蔼;他思想中的绅士气度哈里特?史密斯根本理解不了。”
爱玛没有回答,表现出欢快和漠不关心的样子,不过她心里很不好受,希望他快点离开。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感到悔恨,依然认为自己在判断女性权利和女子的微妙心理方面比他能力强。然而,她对他总的判断能力有一种习惯上的尊崇感,正因为如此,他才大声反驳她,现在又怒不可遏地与她面面相觑坐着对峙。这种情形非常令人不愉快。几分钟不愉快的沉寂过去了,爱玛找机会谈论一下天气,但是他没有回答。他在思索。思索的结果终于变成了下面这段话:
“罗伯特?马丁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失——希望他能这么考虑。我希望他用不了多久便会这么想。你对哈里特的看法最好保留在自己心里。不过,由于你为人做媒的嗜好不是秘密,猜测一下你的想法、计划和设想并无不可——作为一个朋友,我要向你提示,假如那个男人是埃尔顿,我看那是枉费心机。”
爱玛笑着否认了。他继续说下去:
“相信我的话吧,埃尔顿不成。埃尔顿是个非常好的人,而且是海伯里非常受人尊敬的教区牧师,找配偶根本不可能如此冒失。他比任何人对一笔好收入的价值都更加明白。埃尔顿讲话的时候可能很带感情,但是他的行为是非常有理智的。他对自己的权利清楚得就像你对哈里特的权利知道得一样清楚。他知道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男人,也知道不论到了什么地方,他都是个非常受欢迎的人。在只有男人的场合,从他毫无保留的谈话中,我深信,他并不想随意抛弃自己。在他妹妹的好朋友家里,我听他对许多年轻女士绘声绘色地谈过话,那是个平均每人都有两万镑年金的家庭。”
“我非常感谢您,”爱玛说着再次发笑,“假如我打定主意要让埃尔顿先生与哈里特结婚,能让我了解这么多事情真是太好了。不过,目前我只想让哈里特陪着我。我不打算再给人做媒。我不可能超越我自己在朗道斯宅子的成就。我要见好就收。”
“祝你早安。”他说着站起身,突然离去。他非常恼怒。替那个年轻人感到失望,为自己使这件事受到激化,还不得不认可而感到悔恨,他深信爱玛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尤其让他感到愤怒。
爱玛也苦恼了好一阵子,不过她苦恼的原因比他的更加暧昧些。她并不像奈特利先生那样,时常对自己感到极为满意,深信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而对手是错误的。他走出去时带着的高傲得意神态比她的更甚。不过,她的沮丧并没有维持太久,片刻之后哈里特返回来,气氛立刻恢复得相当正常。哈里特在外面呆了那么长时间,已经让她感到不安了。那个年轻人可能去戈达德太太那里与哈里特会面,以自己的方式向哈里特请求,这种想法让她感到惊慌。对这种失败的恐惧构成了主要的不安因素。哈里特回来了,并不是因为那种原因迟迟不归,她于是感到满意,这事不但让她安心,而且使她确信,她做的事情没有一样是与女人之间的友谊和感情相悖的,管他奈特利先生怎么说或怎么想。
他关于埃尔顿先生的说法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当她考虑到奈特利先生不可能像她观察得那么仔细,不可能具有她这样的兴趣,也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具备像她一样的观察技能,再说,他是在愤怒中匆匆讲出来的,她于是有理由相信,他说出的是自己心里恶狠狠地希望成为事实的东西,但没有真凭实据。这事必须由她自己来判断,而不能由奈特利先生冒充内行。他当然比她更有可能听到埃尔顿先生相当开朗的交谈;埃尔顿先生在金钱问题上也许不会鲁莽草率从事;他自然会颇为谨慎而不是采取相反的态度。不过,奈特利先生没有谈起战斗般的强烈激情和各种有趣的动机产生的影响。奈特利先生没有看到过这种激情,当然也就想象不到其效果了。可是她却对此屡见不鲜,根本不会怀疑它能克服一切疑虑,合情合理的谨慎不免产生这种疑虑。她相信,超出合理范围和程度的过分谨慎并不是埃尔顿先生的特征。
哈里特的欢乐面孔和态度感染了她。她回来的时候不是在思念马丁先生,而是在谈论埃尔顿先生。纳什小姐对她讲了许多事情,她立刻兴致勃勃地复述了出来。佩里先生曾经去戈达德太太那里诊视一个生病的孩子,纳什小姐见过他,他对纳什小姐说,昨天离开克雷顿公园时曾见到埃尔顿先生,极为惊讶地发现埃尔顿先生正在去伦敦的途中,虽然今天晚上是桥牌俱乐部聚会的日子,可他计划明天才回来,以前他可是一次也没有错过这种聚会。佩里先生努力劝阻他,说他是最好的桥牌手,没有他出席大家该多么失望,竭力劝说他推迟一天行期,可是没有奏效。
埃尔顿先生决意要走,说是为了一个特别的原因,他要去办个事务,任何事情都不能诱使他推迟。那是一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使命,他本人负担的任务是保护一件极为珍贵的物品。佩里先生不太听得懂他的话,但是,他非常肯定,其中存在一位女士的因素,他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埃尔顿先生当时仅仅镇定自若地微笑一下,便兴致昂然地驱车出发了。纳什小姐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还讲了埃尔顿先生的许多事情。纳什小姐煞有介事地望着她说:“我也不假装知道他去办什么事务,不过有一点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埃尔顿先生喜欢上的女人准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子,因为埃尔顿先生是个没有人能比得上的美男子,性情又特别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