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一章 (2)
奈特利先生是个有理智的人,年纪大约三十七八岁。他不仅是这个家庭亲密的老朋友,而且由于他是伊莎贝拉丈夫的兄长,便与这个家庭有一层特殊的关系。他家距离海伯里村约一英里远。他是这个家庭的常客,总是受到欢迎,此刻比平时更加受欢迎,因为他是直接从伦敦他们共同的亲戚那里来的。外出几天返回后,今天午饭吃得很晚,现在到哈特费尔德宅子来通报说,住在不伦瑞克广场那边的家人全都安好。这是个愉快的场合,伍德豪斯先生于是兴奋了一阵子。奈特利先生的欢乐情绪从来都能让他感到愉快,他那些关于“可怜的伊莎贝拉”以及关于孩子们的问题全都得到最令人满意的答复。这一切结束后,伍德豪斯先生一本正经地评论道:
“奈特利先生,非常感谢您这么晚了还来看望我们。我真替您担心,怕您在路上担惊受怕。”
“根本不会,先生。今晚月光皎洁明亮,而且十分暖和,所以我必须离您这旺火远些。”
“可是路上一定非常潮湿泥泞,希望你不至于着凉。”
“泥泞?先生,看看我的鞋子吧,上面连一点儿污渍都没沾上。”
“哎哟!这可就怪了,我们吃早饭时这儿下过挺大的雨,有半个小时,雨下得大极了。我甚至想劝他们推迟婚期呢。”
“顺便说说——我还没有向你们道贺呢。我完全了解你们在体验着怎样的愉快,所以也就不急于向你们道喜了。不过,我希望大家都勇于忍受,让这事平静地过去。大家怎么样啊?谁哭得最凶?”
“啊!可怜的泰勒小姐!真是一桩悲伤的事。”
“请你们原谅,伍德豪斯先生和伍德豪斯小姐,我绝对不会说‘可怜的泰勒小姐’。我对您和爱玛极为尊敬,只有在依附和独立问题上是个例外。不管怎么说,让一个人满意要比让两个人都满意容易得多。”
“尤其是两个人当中还有一个如此善于空想,如此惹人恼火。”爱玛戏谑道,“我知道,这就是你脑子里的想法——如果我父亲不在场,你肯定会开口这么说的。”
“我相信真是这样的,亲爱的,真的!”伍德豪斯先生叹了口气说,“恐怕我有时非常善于空想,实在惹人恼火。”
“我最亲爱的爸爸!您不至于认为我真的这么想,也不会认为奈特利先生会有这种想法吧?多么可怕的念头!噢,不是这样的!我说的是我自己。您知道的,奈特利先生喜欢挑我的毛病,那是个玩笑,全是在开玩笑!我们交谈从来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的确,奈特利先生属于很少几位能看出爱玛?伍德豪斯不足之处的人,而且是惟一愿意告诉她这些不足的人。尽管爱玛自己也并不十分喜欢这种话,然而她知道,父亲听了会感到更加不快,所以,她甚至不愿让父亲稍稍猜疑到大家认为她并不完美无瑕。
“爱玛知道我从来不奉承她,”奈特利先生说,“但我并非指责任何人。泰勒小姐已经习惯于让两个人感到满意,可现在只剩一位可照料,所以她准能从中获利。”
“喂,”爱玛愿意放过这事不谈,“你要想听听婚礼的事,我很高兴向你讲述,因为我们大家的举止全都优雅得体。每个人都准时出席,每个人都展示出最佳面貌。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也几乎没有看到拉长的面孔。啊!不是吗?我们大家都感到只不过分开半英里路的距离,都相信每天都会见面的。”
“爱玛宝贝对任何情况都能忍受得了,”她父亲说道,“可是,奈特利先生,失去可怜的泰勒小姐其实她非常伤心,我能肯定,她准会想念她的,一定比自己想象的程度深得多。”
爱玛扭转脸,强装微笑,却止不住涌出的泪水。
“爱玛不可能不想念那样一位伴侣,”奈特利先生说,“假如她不想念的话,我们以前也不会那样喜欢她了。但是,她知道这桩婚姻对泰勒小姐多么有益,知道在泰勒小姐这个岁数上,拥有自己的家庭准是求之不得的事,也知道泰勒小姐能过上有保障的舒适生活是多么重要,因此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悲伤压倒喜悦。泰勒小姐的每一位朋友看到她婚姻如此幸福,一定会感到高兴。”
“你忘掉了我的一件乐事,”爱玛说,“而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是我本人从中牵的线。你知道吗,是我在四年前做的媒。当时许多人说韦斯顿先生决不会再婚,可我还是促成了这桩喜事,没有什么比这事更让我惬意了。”
奈特利先生冲着她摇了摇头。她父亲糊里糊涂地回答道:“啊!亲爱的,我真希望你没做过什么媒,也没有预言过什么事情,因为你说的话都会成为现实。求你别再给人做媒了。”
“爸爸,我保证不给我自己做媒。但是我必须为其他人做媒。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乐事!特别是在成功之后!——大家都说,韦斯顿先生绝对不会再婚了。啊,天哪,可不是嘛!韦斯顿先生已经鳏居了那么久,看上去没有妻子过得舒适极了,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城里埋头做生意,就是跟这里的朋友们消磨时光,不论到哪儿都给人带去欢乐,都受到大家的欢迎——如果韦斯顿先生自己愿意的话,一年中他连一个夜晚也用不着独自度过。噢,可不是嘛!韦斯顿先生当然绝对不会再婚。有些人甚至风传说他在妻子死前曾发过誓。另外一些传言说是他儿子和舅父不准他再婚。关于这事有过各式各样一本正经的胡话,可我一样也不相信。四年前的那一天,我和泰勒小姐在百老汇巷遇到他,天下起了毛毛雨,他殷勤地跑开,从农场主米切尔那里为我们借来两把伞。我当时便打定了主意。自从那时起,我就制订好了做媒计划。亲爱的爸爸,我在这件事情上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你不至于认为我会就此放弃做媒吧?”
“我不明白你说的‘成功’是什么意思,”奈特利先生说,“成功意味着进行过努力奋斗。假如说你努力奋斗了四年才促成这桩婚姻,那么你的时间就花得恰到好处,也十分周到。让一位年轻的淑女如此费心,这位雇工可真有价值啊!不过,照我想象,你所谓的做媒只不过是你为这事作了点筹划而已,你在一个闲得无聊的日子自言自语说:‘我觉得如果韦斯顿先生要娶泰勒小姐的话,对泰勒小姐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以后过一阵子就这么自言自语一番——你有什么成功可言?你的功绩何在?有什么值得自豪?你不过运气好碰巧猜中一个谜。无非如此而已。”
“难道你从来没有体会过猜中一个谜的得意和喜悦吗?我可怜你。我原以为你聪明得多,还想依赖你呢,碰巧猜中并不仅仅是运气而已。其中一定包含着天赋。我用了那个可怜的字眼‘成功’,就让你抓住不放,没想到我对这个词完全没有使用权。你描绘了两幅图画——不过我认为还可以有第三幅——介于什么也不做和什么都做之间。假如我没有促成韦斯顿先生来此作客,没有给他以许多微妙的鼓励,没有在许多问题上打圆场,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结果。我认为你必须相当熟悉哈特费尔德宅子,然后才能理解这事。”
“一位像韦斯顿那样诚实而直率的男人,和泰勒小姐那种理智而朴实的女人单独在一起,可以泰然应付他们自己关心的事情。你涉足其间做的事情可能对他们本无益处,而且可能对你自己还很有害呢。”
“爱玛帮助别人时从来不考虑自己,”伍德豪斯先生不解其中味,重新打进他们的交谈,“但是,我亲爱的,请你别再替人做媒了,那不但是犯傻,而且严重地破坏人家的家庭生活。”
“再做一次,爸爸。仅仅替埃尔顿先生做一次。噢,可怜的埃尔顿先生!您喜欢埃尔顿先生的,爸爸。我必须为他物色一位妻子。海伯里村没有人配得上他。他在这儿已经生活了整整一年啦,房子安顿得那么舒适,再独身一人过下去简直太可惜了。他们今天握手的时候我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看上去仿佛特别希望自己也接受同样的仪式。我对埃尔顿先生的印象很好,这是我替他作点贡献的惟一方式。”
“埃尔顿先生无疑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而且是个非常好的青年,我对他极为尊重。但是,亲爱的,倘若你愿意向他表示关心,那就请他改天来与我们共进一餐。那将是更好的方式。我冒昧地说,奈特利先生也许高兴见到他。”
“极为高兴,随时愿意,”奈特利先生笑道,“我还同意您的说法:那将是更好的方式。爱玛,请他来吃饭吧,请他吃最上等的鱼肉和鸡肉,至于说妻子嘛,要留待他自己去选择。相信他自己吧,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会照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