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六章 (2)
他们一起走进商店,把打包精致的光滑水獭皮衣和约克毛皮取下来铺展在柜台上后,他说:“我要请你原谅,伍德豪斯小姐,你刚才说话的时候,当时我心中正油然激荡起热爱家乡的情结。别让我失去它。我向你保证,在公众场合中获得名誉绝对不能弥补我个人幸福生活中的任何损失。”
“我只不过问你,你是不是很了解费尔法克斯小姐,以及她在韦茅斯参加的聚会。”
“现在我听懂你的问题了,我必须指出,这是个非常不公平的问题。从来都是女士有权决定熟识的程度。费尔法克斯小姐自己一定已经谈过了。我可不能参与进来,讲出她不允许的东西。”
“我的天哪!你的回答简直像她的一样谨慎。不过,她对每样事情的说法都留有那么多让人猜测的东西,她那么保守,那么不情愿说出别人的情况,我还以为你愿意谈谈你们的关系呢。”
“真的吗?那么我就说实话,什么都没有说实话对我更合适了。我常常在韦茅斯见到她。我在城里对坎贝尔一家稍有了解,在韦茅斯,我们常常交往。坎贝尔上校是个非常礼貌的人,坎贝尔太太是个非常友好非常热心的女人。我喜欢他们。”
“我看得出,你了解费尔法克斯小姐生活中的处境,也了解她要搞什么工作。”
“是的,”他略一迟疑说,“我相信是这样的。”
“你触及了微妙的话题,爱玛,”韦斯顿太太微笑着说,“要记住我这个家庭教师在这儿呢。你说起费尔法克斯小姐的处境,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走远些回避你们吧。”
“我的确忘记考虑她了,”爱玛说,“因为我从来都把她看作我的朋友,而且是诚挚的朋友。”
他仿佛完全理解这种情感,并对它表示尊重。
买到手套后,他们一起离开商店。“你听过我们说起的这位年轻女士演奏钢琴吗?”弗兰克?邱吉尔问道。
“听到过吗?”爱玛重复道,“你忘记她是海伯里人啦。自从我们开始学琴以来,我每年都听她演奏。她弹得迷人极了。”
“你真这么想,是吗?我希望得到真正具有判断能力的人的看法。我仿佛觉得她弹得不错,也就是说,还颇具品味,可是我对弹奏一窍不通。我特别喜欢音乐,不过一点儿也不会弹奏,对任何人弹奏也无权作出判断。我一直以十分钦佩的心情听她演奏。我记得有一个证据能证明她弹得不错,有一个男人,一个音乐家,他爱上另一个女人,订了婚,就要结婚了。可是,只要我们说的那个女子在弹琴,他就不会让他的女友坐在钢琴旁边。只要他能够听到她的演奏,就不愿意听其他人弹。我觉得,一个有些名气的音乐天才的这种表现,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证明。”
“证明,当然是啦!”爱玛觉得十分有趣,“狄克逊先生是个音乐天才,对不对?我们要从你嘴里了解到他们更多的情况,在下面半个小时中,你讲的东西一定会超过费尔法克斯小姐半年恩赐给我们的内容。”
“不错,就是狄克逊先生和坎贝尔小姐。而且我认为那是强有力的证明。”
“当然啦,非常有力。不过,假如我是坎贝尔小姐的话,我看这种证明太强有力了,让我感到难过。我可不能原谅一个喜爱音乐胜过爱情的男人——让耳朵的需要胜过眼睛——对乐声的敏锐程度超过对我的感情。坎贝尔小姐当时反应如何?”
“你知道的,她们是非常特殊的朋友。”
“可怜的慰藉!”爱玛笑道,“人们真应该偏向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一位朋友。一个陌生人不会再来,但是一位特殊的朋友总是在身旁,而且什么都比自己做得好!可怜的狄克逊太太!唉,我很高兴她要在爱尔兰定居。”
“你说得对。这对坎贝尔小姐并不是个恭维,可是她似乎感觉不到。”
“那倒更好——或者更糟——反正我也不知道是哪种情况。不论她是甜美还是愚昧,是为了友谊采取果断行动,还是感觉迟钝,我认为有一个人肯定能感觉到:费尔法克斯小姐本人。她肯定感觉到突出她是不恰当的,并且是危险的。”
“至于这个问题,我不认为……”
“啊!别以为我能从你那里了解到费尔法克斯小姐的感情,我也不可能从任何其他人那里了解到。我猜想,那种感情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只有她自己才有。不过,假如她随时应狄克逊先生的要求弹奏的话,那么人们愿意怎么想都可以。”
“他们之间的默契显得那么完美无瑕……”他的话开始讲得挺快,然后他停顿下来,又补充道:“不过,我不可能说出他们的关系在什么基础上是完美的,也不知道背景都是些什么。我只能说,至少外表显得平静而得体。可是,你从小就了解费尔法克斯小姐,对她的性格和她在关键时刻的作为一定比我有更好的判断。”
“无疑,我自幼年以来就了解她。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成人后还在一起,要假设我们有密切关系也是十分自然的,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来访,我们似乎就应该相互喜欢才对。可我们从来不。我几乎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许由于我这方面的一点儿错误,我讨厌像她那样受到盲目崇拜,受到姨妈和外祖母夸奖的姑娘,也讨厌她们那一套作法。另外就是她的保守——我怎么也不能喜欢那么一位彻底保守的人。”
“那的确是个最让人厌恶的品质,”他说,“毫无疑问,它常常令人感到非常自在,但是绝对不讨人喜欢。保守中包含着安全,但是没有吸引力。谁也不会喜爱一个性格保守的人。”
“但是这种保守态度对某个人开放后,魅力将是极大的。不过我本人更需要的是一位朋友,或者一位和蔼愉快的同伴,而不愿费心去征服一个人的保守,然后获得一个朋友。要说费尔法克斯小姐和我之间有什么亲密关系,那可根本谈不上。我也不认为她有什么不好——根本不会——我只是对她谈论任何人、任何事的时候,言语和态度方面一贯的极端谨慎态度不以为然,因为它不免让人产生怀疑,以为掩盖了某种东西。”
他完全同意她的意见。他们一起走了那么长的路,思想又那么接近,爱玛于是感到跟他已经是熟人,她几乎无法相信,这仅仅是他们第二次会面。他与她以前的预料并不吻合,他不是个满脑子学术思想的书呆子,也不是个被宠坏的富家纨绔子弟,因而比她原先想象的好得多。他的思想温和,感情热烈。他对埃尔顿先生房舍的态度尤其让她受到了震动。他不但要去教堂看看,也想看看埃尔顿先生的房子,他不同意她们的意见,认为这座建筑物没什么可挑剔的。他不能认为这是座破房子,住这房子的人并不该因此蒙受怜悯。假如一个男人与自己相爱的女人生活在这里,他可不会认为这男人住在这房子里有什么该让人怜悯的。房子里一定有宽敞的房间和各种舒适的设施。要是住在这里还不知足,那准是个傻瓜。
韦斯顿太太笑了,责备他说胡话。他只习惯于住在大房子里,对大房子的众多优越性习以为常,对于小房子中的艰难,他根本没有判断能力。可是爱玛心里却认定,他说的是实话,出于可敬的动机,他显示出一种尽早定下婚姻大事的可爱倾向。他可能并没有意识到,房子里没有管家的房间,也没有合适的配膳间,可能给家庭安宁造成损害。不过,毫无疑问的是,他觉得恩斯康伯宅子并不能让他感到幸福,他只要萌发出恋爱之情,便情愿放弃大部分财富而尽早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