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四章 (1)
哈里特?史密斯与哈特费尔德宅子的亲近关系很快就既成事实。爱玛以自己敏捷果断的方式不失时机地向她发出邀请,鼓励她常常来访。随着她们关系的加深,两人相互间的默契程度也在加深。爱玛早早便预见到,她或许是自己有益的散步伴侣。韦斯顿太太走后,她在这一活动上的损失非常惨重。她父亲的散步范围从来没有达到矮树丛以外,两段地界即能满足他的散步需要,具体距离随白昼长短而定。韦斯顿太太婚后,她的活动范围大受限制。她曾经独自探险信步抵达朗道斯,可是并无乐趣。因而,这么一个可随时召来做伴的哈里特?史密斯,对于她散步的特权当然是个有价值的补充。随着她对姑娘的认识日渐深入,她感到越来越满意,完全实现了自己最初善意的设计目标。
哈里特当然并不聪明,不过她具有顺从知恩的天性,她绝对没有一丝自负的因素,惟一的愿望便是接受某个高高在上者的指引。最初,她与她的关系非常密切。她需要伴侣,欣赏美雅聪明;结果证明,尽管不能指望这孩子有很高的理解水平,但她却不乏鉴赏能力。她完全确信哈里特?史密斯恰好是她所需要的年轻伴侣——完全是她的家所要求的。这种需求已经完全不可能由韦斯顿太太来满足了,这两层需求她不可能满足,这两种角色她也不愿意承担。她们类型完全不同——情感方面的性质不同,不能相提并论。韦斯顿太太是她感激和尊敬的人。哈里特则是她热爱并且认为有用的人。她不必为韦斯顿太太做任何事,但是对哈里特,她一切都得做。
她希望证明自己价值的第一个努力,便是设法查出这孩子父母的身份,但是哈里特说不上来。她愿意讲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可是对于这个问题她一无所知。爱玛竭力想象她可能喜欢什么——可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处在自己的地位上,却无法探究她的实情。哈里特没有洞察力。她一贯满足于听取并相信戈达德太太灌输给她的东西,并不愿意进一步探索。
戈达德太太、学校的老师们、女同学和学校的所有事情自然是她谈话的绝大部分内容——除此之外就只有谈及住在阿比水磨农场上她熟悉的马丁一家。马丁一家在她脑子里占有重要地位,她跟他们在一起度过非常愉快的两个月时光,此时也很乐于谈起她那次拜访中的趣事,喜欢描绘当地许许多多惬意和奇异的事情。在爱玛的鼓励下,她变得十分健谈。爱玛对获得另一个阶层的生活景像感到有趣,也喜欢她单纯幼稚地以狂喜口吻所作的描绘:“马丁太太有两个客厅,真是两个特别好的客厅哪,一个足有戈达德太太的起居室那么大;她有一个跟了她二十五年的贴身女佣;那儿有八头母牛,两头是奥尔德尼种,一头小母牛是韦尔奇种,真是头非常可爱的韦尔奇小牛;马丁太太特别喜欢说,应该把它们叫成女牛才对;花园里有个特别漂亮的凉亭——那可是个又大又漂亮的凉亭,能容得下十二个人呢,明年某个时候,人们要在那里吃茶点。”
有一段时间,她感到滑稽,并没有考虑其直接原因。她对那个家庭了解渐渐深入后,便产生了另外的感情。她产生了错误印象,想象中她们全都生活在一起,有母亲和女儿,儿子和儿媳。在她的谈话中有一位马丁先生,她总是用嘉许的口吻描绘他,说他做这事做那事的时候脾气怎么怎么好,但爱玛后来听出那是个单身男人,而没有年轻的马丁太太,没有儿媳妇。她疑心她可怜的小朋友在这片殷勤款待和善意中遇到了危险——如果她得不到关心照顾,或许会就此永远沉沦。
有了这种激进的想法后,她的问题在数量上和含义上均大大增加了,尤其引导哈里特多多谈论马丁先生的事情——显然这个话题并不惹人讨厌。哈里特极其乐意谈起他参加他们月光下的漫步,以及晚上搞的许多愉快游戏,不厌其烦地大谈他的欢乐和殷勤。有一天,他跑了三英里路,为的仅仅是给她弄点核桃来,因为她偶然提到过自己多么喜欢核桃。在任何事情上他都同样殷勤!有一天晚上,他叫他家雇的牧羊人的儿子到客厅来,专门为她唱歌。她非常喜欢歌唱,而他也能唱一点儿。她相信,他非常聪明,什么都懂。他有一群优质羊,她在那儿生活的日子里,他的羊毛拍卖价格比乡下任何人的都高。她相信,大家对他的评价全都很高。他母亲和姐妹都特别喜欢他。有一天,马丁太太对她说,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儿子了,说这话时,马丁太太的脸都涨红了,马丁太太说,她能肯定,他结了婚准是个好丈夫。可她并不想要他结婚。她不急于让他娶亲。
“干得不错啊,马丁太太!”爱玛想道,“你对自己的目标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离开马丁家时,好心的马丁太太还向戈达德太太赠送了一只肥硕的鹅,那可是戈达德太太见过的最漂亮的鹅。于是,戈达德太太在一个星期天将鹅宰杀烹饪后,请学校的三位教师:纳什小姐、普林斯小姐和理查森小姐共进晚餐。
“我猜想,马丁先生除了自己搞的行当之外,并不是个知识丰富的人吧。他不会读书吧?”
“啊,不!——也就是说,是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他读过许多书的——只不过不是你能想到的那种书。他读农业报告和诸如此类的书,书就放在一个窗座旁边——他是靠自己阅读的。不过有时候在我们晚上开始打扑克之前,他会大声朗读一些非常优美的文章节选——特别有意思。我知道,他读过《威克菲尔德的教区牧师》。他根本没有读过《森林浪漫曲》,也没有读过《寺中儿童》。我提到这些书名以前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书,不过他决心尽快找到这类书。”
下一个问题是:
“马丁先生长的什么模样?”
“啊!不好看,一点儿也不好看。起初我觉得他很平淡,可现在觉得不那么平淡了。你知道的,人们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你从来没见过他?他隔一段时间就到海伯里来的,而且每星期肯定要在骑马到金斯顿去的路上经过这里。他常常从你身旁经过的。”
“有可能吧——或许我见过他五十次呢,可就是对不上号,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管是骑马还是步行,反正年轻农夫很难引起我的好奇心。自耕农是一群我觉得没什么可交往的人。假如是低一两个阶层的人们,外加上容貌可靠,或许会激起我的兴趣,我可能希望对他们的家庭在某些方面帮上点忙。但是农夫们不会需要我的帮助。所以说,他们在这方面不必我费心,在其他各种方面又不值得我费心。”
“的确是这样。啊!是的,你可能不曾注意到他——可他非常了解你——我的意思是说熟悉你的面容。”
“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年轻人,这一点我毫不怀疑。我知道他的确是这样,也祝他一切都好。你认为他有多大年纪?”
“他六月八号满了二十四岁,我的生日是二十三号——只差两个礼拜零一天!真巧哇!”
“仅仅二十四岁。这么小的年纪何必急着定终身。他母亲说得对极了,不必着急。他们家保持现在的状况看来很好,假如她匆匆给他娶个媳妇,准得后悔。六年以后,假如他攒了点钱,遇到个属于同一阶层的年轻好闺女,大概还是非常恰当的。”
“六年后!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他到那时就三十岁了!”
“是啊,如果不是生在富有人家,大多数男人不到这个年纪不会有经济能力结婚成家。照我看哪,马丁先生的财富完全得靠他自己挣,跟其他人不会有什么不同。不论他父亲去世时可能给他留下多少钱,不论他能得到多少家产,我敢说,全都是未知数,而且全集中在他家的家畜身上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上。虽然他可能凭自己的智慧,或者碰点好运气,将来发财致富,可是要他现在就得到什么结果,那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是啊,的确是这样。不过他们过得很舒坦。他们就是没有仆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缺。马丁太太常念叨着明年要雇个男仆呢。”
“不管他什么时候结婚,哈里特,我希望你不至于卷进他的麻烦——我的意思是说认识他的妻子不至于造成麻烦——结识几位受过优秀教育的姐妹,不该完全受到反对,但是他不可能跟一个值得你注意的女人结婚。鉴于你不幸的出身,你应当特别注意跟什么人结识才对。毫无疑问,你是一位绅士的女儿,你必须尽自己的能力在各方面维护自己的这种地位,否则就会有许多人靠贬低你的人格来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