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章
与奈特利先生之间的小小和解让爱玛感到大为愉快。次日早晨她漫步草坪细细品味那场舞会时,这成了愉快记忆的一部分。她感到极为高兴的是,他们在埃尔顿夫妇的问题上,实现了如此和谐的理解,他们对那丈夫和妻子的看法如此相似。而且他对哈里特的赞扬,是对她有利的让步,因此使她满心感激。埃尔顿夫妇的无礼几乎使那一晚的剩余时间受到毁灭的威胁,结果却扭转成最令人满意的结果。她盼望获得另一个愉快的结果——彻底治愈哈里特的迷恋。从哈里特离开舞厅时的讲话态度来判断,她对此怀着十足的希望。她的眼睛似乎突然睁圆了,她终于明白,埃尔顿先生并不是她以前认定的那种上流人物。热恋已经过去,爱玛用不着再为他们有害的会见而担惊受怕了。她指望埃尔顿夫妇的恶意能提供进一步的制约,去消除残余的好感。哈里特变得有理智了,弗兰克?邱吉尔不再热恋,奈特利先生不想再与她争执,展现在她面前的将是个多么愉快的夏天啊!
按照计划,她这天上午不见弗兰克?邱吉尔。他告诉她说,由于中午要在家里度过,所以不能允许自己享受拜访哈特费尔德宅子的乐趣。她并不感到遗憾。
安排好这一切,并且重新回顾一番,整理一遍后,她怀着愉快的心境转身走向房门,打算去满足两个小孩子的种种要求,也满足他们外祖父的要求,突然那扇巨大的铁栅门打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她从来没想到他们两人会一起走来——弗兰克?邱吉尔,和靠在他胳膊上的哈里特——真的是哈里特!片刻工夫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发生了某种独特的事件。哈里特面色苍白,充满恐惧,他在设法安慰她。铁栅门与房门距离不过二十码,三人很快便走进客厅,哈里特立刻倒在一张椅子里,昏迷过去。
昏迷的年轻女子必须救醒,问题必须得到回答,令人惊讶的疑团必须得到解释。这种事件让人非常关注,但是疑团不会持久。几分钟后爱玛便了解到全部真相。
史密斯小姐与戈达德太太学校的另一位寄宿生比克顿小姐——她那天也参加过舞会——两人一起走出学校,顺着里士满路往前走,这条路显然行人挺多因而相当安全,可这天却将她们引向惊慌的境地。她们离开海伯里大约半英里远之后,道路有个急转弯,榆树夹道,相当深远的一段变得非常幽静。两位小姐深入其境步行没多远,突然发觉,路一侧的开阔地上驻扎着一群吉普赛人。一个守望的孩子朝她们走来乞讨。比克顿小姐吓坏了,惊叫一声,招呼哈里特跟着她,便朝一个陡峭的岸边跑去。她越过一道低矮的树篱,抄最近的路奔回海伯里。但是可怜的哈里特跟不上。舞会的紧张活动给她带来身体不适,结果她想爬上河岸第一次尝试失败了,浑身力气全都泄了个精光。在这种状态下,心里还吓得要命,她不得不呆在原地。
如果两位女士表现勇敢些,那帮流浪汉会怎么作为,谁也无法预料。不过她们不可能不招来袭击。哈里特很快便受到五六个孩子的袭击,领头的还有一个身体粗壮的女人和一个大男孩。他们全都大声嚷叫,表情鲁莽,虽然说的话还没有表现出无礼。她越来越感到恐怖,便许诺给他们钱。她掏出钱包,给了他们一个先令,乞求他们别再多要了,也不要加害于她。然后她恢复了步行能力,虽然走得很慢,但是已经能走了。可她的恐惧和她的钱包诱惑力太大,于是继续受到尾随,或者不如说是被整个那群人围在圈子里,向她索取更多的钱。
她浑身发抖,乞求着,他们大声喧闹,态度无礼。弗兰克?邱吉尔在这种情形下发现了她。由于一个极为幸运的机会,他耽搁了离开海伯里的时间,结果赶在这个紧急关头来帮助她。早晨那么迷人,他于是渴望步行一段,让马车在距离海伯里一两英里外的另一条路上与他汇合。由于前一天晚上曾向贝茨小姐借过一把剪刀,忘了归还,他便不得不在她家门口停下来,进去停留片刻。这样他就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点儿,因为他是步行,所以在他几乎跟那帮人凑在一起之前,人们都没看见他。他们给哈里特制造的恐惧这时反过来威胁他们自己了。他们吓破了胆,被他哄走。哈里特急切地依靠在他身上,几乎说不出话来,仅存的一点力气刚够抵达哈特费尔德宅子,然后精神便垮了。是他提出送她到哈特费尔德宅子来的。他根本没考虑过其他地方。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其中有他的讲述,也有哈里特恢复知觉和谈吐后讲述的内容。看到她恢复正常后他不敢停留过久,由于这些耽搁,他一分钟也不能再失去了。爱玛忙着找人向戈达德太太通报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也有人可以向奈特利先生通报,他便满意地出发了,认为她可以为她自己也为她的朋友说明情况。
如此的冒险经历——一位好年轻人和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在那种环境下偶然聚在一起,几乎不能不让最冷漠的感情和最坚定的理智产生某种想法。至少爱玛就是这么想的。假如一位语言学家,一位语法学家,甚至一位数学家看到她的举止,目睹了他们在一起的模样,听了他们讲的故事,难道不会感到当时的情景发挥了奇特的作用,使他们相互感兴趣吗?一位像她自己一样的想象家会产生多大的热情,想象当时,预测未来!她脑子里已经奠定了预料的基础。
这可是件非常特殊的事!在她的记忆中,本地姑娘从来没有遭遇过类似的事情,没体验过这种惊慌。可现在呢,它恰好在这个时刻发生在这个人身上,而另外一个人碰巧从旁经过,去营救她!这当然非常独特!由于她了解此时两人各自有利的心境,这事就更加让她感到惊讶了。他希望将对她自己的恋情移开,而她刚刚从对埃尔顿先生的迷恋中恢复过来。似乎一切条件都凑在一起,导致了这最有趣的后果。这个事件将一位与另一位紧紧维系在一起并非不可能。
在哈里特仍然处于半昏迷状态时,她与他进行了短短几分钟交谈,他谈起她的恐惧,她的天真、她抓住他胳膊不放时的激越感情,他的感情中既存在滑稽,也有喜悦。最后,哈里特自己讲述了事情经过后,他用最激烈的言辞表达了对可鄙而愚蠢的比克顿小姐的愤慨。然而,一切都有自己的自然轨迹,既不需要强迫,也不必促进。她一步也用不着挪动,也不用提供一丁点暗示。不。她施加的干涉已经足够多了。这个计划不会有害,它只是一个被动的计划。无非是个愿望而已。除此之外,她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
爱玛的第一个决定是防止父亲了解到发生过这个事件。因为她意识到它会导致焦虑和惊慌。但是,她很快便发现,要想掩盖肯定是不可能的。半个小时之内,整个海伯里就传遍了。这正是喜欢嚼舌头的年轻人和下层人物最喜欢谈论的事件,这则令人恐怖的消息立刻就让本地的年轻人和佣人们津津乐道。昨晚的舞会似乎遗失在吉普赛人中了。爱玛的预见果然不错,可怜的伍德豪斯先生坐在那里都在发抖,硬要她们保证再也不去那片矮树丛,否则他就不放心。让他稍感安慰的是,在这天剩余时间里,许多邻居不但前来问候史密斯小姐,也向他和爱玛致以问候——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喜欢人们向他致以问候——他愉快地致以回答,说他们对此全都不在乎,因为她什么事也没有,哈里特问题也不大。爱玛也并不干涉。作为这样一个虚弱老人的孩子,爱玛的身体却好得令人感到难堪,她几乎不知道什么是生病,假如他不为她编造点疾病,她就无法成为人们问候的对象。
吉普赛人没等到正义的裁决便匆匆拔营而去。海伯里的年轻姑娘们可以重新安全地散步了。这段插曲很快便消失成微不足道的往事。不过,爱玛仍然对她的外甥提起它,在她的想象中,它仍然存在,亨利和约翰仍然每天要她讲哈里特和吉普赛人的故事,假如她讲述的细节与最初的说法稍有出入,他们便会执拗地纠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