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六章 (3)
简走后不到一刻钟,他们刚刚看完一幅维尼斯圣马克地的图片,突然弗兰克?邱吉尔走进屋子来。爱玛没有想到会是他,她已经将他抛到脑后了——可她还是很高兴见到他。韦斯顿太太这下该感到放心了。那匹黑牝马一点差错也没出。大家说的没错,他迟到的原因的确由于邱吉尔太太。她一时发作的毛病耽搁了他,是神经突然痉挛,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他几乎打消了到这儿来的念头,直到时间已经不早了才动身。要是他早知道天气这么热,而且再赶路也已经这么迟的话,他本来就不该动身。天气热得厉害,他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严厉的酷热,他几乎希望自己还是呆在家里的好,什么都没有酷热更让他感到要命,其他问题他都能忍受,天气多冷他都受得了,可是实在无法忍受炎热。他尽量远离伍德豪斯先生面前的那堆余烬,显得十分悲惨。
“你只要坐着别动,很快就凉快了,”爱玛说。
“我一感到凉爽就回去。没有我大家会感到不快——正是因为这说法我才来的!我猜人们很快要走,大家都分散开了。我来的时候遇到一位。在这种天气聚会真是发疯。完全是发疯!”
爱玛听着他的话,望着他,很快就感觉到,要描写弗兰克?邱吉尔现在的心态,最好使用一个说法:缺乏幽默感。很多人在炎热中都会烦躁不安。这或许正是他的问题。她知道,吃点东西,喝点饮料常常能治愈这种暂时性症状,她便建议他进点餐,餐厅里有的是食物。她富有人情味地指向那扇门。
“不,我不吃,我不饿。吃了只会感到更热。”不过,两分钟后,他对自己发了慈悲,说要喝云杉酒,便走进那扇门。爱玛将全部注意力转回到父亲身上,自忖道:
“我很高兴已经不再爱他了。我不该爱上一个能让上午的炎热搞昏了头的人。哈里特甜美随和的脾性不会在意这个。”
他在里面呆的时间长得足够饱餐一顿,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好多了。身子凉爽了下来,态度也变好了,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他拉了张椅子到他们身边,对他们正观看的东西发生了兴趣,为自己迟到感到合理的遗憾。他并没有恢复自己的最佳精神状况,但是看起来在努力改善。最后,开始愉快地说起了废话。他们正在观看瑞士风光画片。
“等我舅母的病一好,我就出国去,”他说,“我不看到这些地方绝对不会感到安宁。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画的素描,或者读到我写的旅游札记,或者我写的诗。我会努力表达自己的。”
“那是可能的,可是不会有瑞士的素描。你永远也不会去瑞士。你舅舅和舅母绝对不允许你离开英格兰。” “可以说服他们一道去。医生可以嘱咐她到温暖的气候中生活。我心中对大家一齐出国存着很大的希望。我向你保证,真是这样。今天上午,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认为我们不久就要出国去。我应该旅行,我对无所事事已经厌倦了。我需要变化。我是认真的,伍德豪斯小姐。不论你那双能看穿人内心的眼睛看出了什么,反正我已经厌倦了英格兰。假如有可能,我明天就走。”
“你是厌倦了顺境和随心所欲。难道你不能为自己创造点艰难,安心留下来吗?”
“我厌倦了顺境和随心所欲?你真的搞错了。我可不认为自己处于顺境,也不随心所欲。我在任何实质性问题上都受到挫折。我认为自己根本不是个幸运者。”
“不过你并不比刚来的时候更悲惨。再去多吃点东西,多喝点饮料,你的感觉就会更好了。再吃一片冷肉,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和水,你就会跟我们大家一样啦!”
“不,我不动。我要坐在你身边。你就是我最好的一剂药。”
“我们明天要去勃克斯山,你跟我们一起去。那不是瑞士,可是对于一个渴望变化的年轻人来说,那还是个重要的活动。你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活动吧?”
“不,真的不能。我要等到晚上凉爽的时候回家。”
“可是你可以趁明天早上凉爽的时候再回来嘛。”
“不,不值得那么做。回来我会感到烦躁。”
“那就请你留在里士满!”
“那样我会感到更加烦躁。想到你们都去那儿却没有我,我不能忍受。”
“这些困难必须由你自己解决。你自己选择烦躁程度好了。我不逼你。”
这时,聚会的剩余人们陆续返回,很快便集中起来。有些人看见弗兰克?邱吉尔感到极大的喜悦;另外一些人不动声色地与他招呼;但是大家听到费尔法克斯小姐回家的消息全都感到沮丧。结论是,大家都该回家了。简要地为第二天的活动作过最后的安排后,大家便分手了。弗兰克?邱吉尔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小小倾向倾斜得太厉害了,最后他对爱玛说:
“好吧,假如你本人希望我留下来参加活动,我就留下。”
她以微笑表示接受。除非有来自里士满的召唤,否则什么也别想在第二天晚上之前将他带回去。
〖BF〗第三部第七章
去勃克斯山的这天风和日丽。计划中的一切诸如车辆和遵守时间等外在因素也都十分有利。韦斯顿先生在哈特费尔德宅子到牧师巷的一路上十分有把握地指挥着大家,人人都很准时。爱玛和哈里特结伴,贝茨小姐和她外甥女与埃尔顿一家同行,先生们都骑在马背上。韦斯顿太太留下来陪伍德豪斯先生。大家到达那里的时候,除了即将享受的快乐之外什么都不缺。大家在对享乐的期待中旅行了几哩路,抵达的时候人们都发出欢乐的感叹。但是,在一天大多数时间中缺乏一样东西。气氛中弥漫着一种倦怠,一种不可逾越的精神不振和整体涣散。人们分成了过多的小组合。埃尔顿夫妇聚在一起;奈特利先生负责照料贝茨小姐和简;爱玛和哈里特由弗兰克?邱吉尔照顾。韦斯顿先生设法使大家更加和谐统一,却没能奏效。起初,这些组合仿佛是偶然形成的,可是从此便再也没能发生变化。埃尔顿太太和埃尔顿先生没有显出与大家合在一起并尽可能与大家意见一致的愿望。在山上度过的整整两个小时中,仿佛有一种将其他组合分裂开来而无法消除的本质原因,强烈到无法产生更好的前景或者冷淡的结合,无法让韦斯顿先生感到欢乐。
爱玛一开始便明显感到气氛沉闷。她从来没见过弗兰克?邱吉尔这么沉默寡言,这么愚钝。他没有说过任何值得一听的俏皮话,目光视而不见,赞叹缺乏幽默,听别人说话心不在焉。他的情绪这么索然,哈里特同样感到乏味自然也就不奇怪,他们两人都让人无法忍受。
等到大家都坐下来时,气氛才有所好转。从她的角度看要好得多,因为弗兰克?邱吉尔变得健谈而欢乐,将她作为自己的第一目标。每一个明显的注意都集中在她身上。他所关心的一切似乎就是逗她高兴,让她喜欢。爱玛也喜欢活跃气氛,并不为受到奉承而不快,也像他一样欢快随和,友好地鼓励他,就像他们初次相识时那样接受他的殷勤,从任何旁观者的角度看,这些明显的活动只能用一个英语字眼来准确描绘:调情。可是,照她的判断,这些殷勤奉承完全失去了意义。大家会公开使用那个字眼,“弗兰克?邱吉尔先生与伍德豪斯小姐在一起竭力相互挑逗,”——会在写往枫树园宅子和爱尔兰的信中这么说。爱玛的欢乐和轻率中并非没有感到任何真正的欢乐,只是因为她没有感到预期的幸福。她笑出声是因为感到失望;尽管她喜欢受到他的关注,不论出自友谊或是崇拜或者纯粹出自玩笑,她都认为是明智之举,可是这些行为都不能赢回她的心。她仍然打算将他作为自己的朋友。
“我真是太感激你了,”他说,“因为是你要我今天来!如果不是你,我准会失去今天活动中这么多的乐趣。我本来已经决定要离开。”
“是啊,你当时的情绪烦躁不安。我不了解是什么原因,只知道你来得太迟,没吃到最好的草莓。我当时对你的友善和好心实在是你不该得到的。你显得那么可怜,你乞求我命令你来。”
“别说我烦躁不安,我只是疲惫不堪而已。热浪把我摧垮了。”
“可今天更热。”
“我没感觉到。我今天觉得舒服多了。”
“你觉得舒服是因为受到支配。”
“你的支配?不错。”
“也许我让你说出了这话,不过我的本意是自我支配。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你昨天的举止有些越轨,行为失控。不过今天你又恢复了常态。既然我不能经常与你在一起,最好认为你的脾气受你自己的支配而不是受我的控制。”
“反正都是一码事。没有一种动机,我不可能有自我支配能力。再说你总是跟我在一起。”
“只能追溯到昨天三点钟。我这无所不在的影响力不可能开始得更早,要不然的话,你在那之前就不会缺乏幽默感。”
“昨天三点钟!那是你的计算。我以为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二月份。”
“你的殷勤的确无可辩驳。不过,”她压低嗓音说,“在七位沉默的人们面前,我们的废话说得够多了。”
“我说的话没什么值得害羞的,”他活泼而鲁莽地回答道。“我是在二月份见到你的。要是在山上的人都能听见,就让他们听好了。让我的声音回荡在山这一侧的密克力罕,以及山另一侧的道金。我是在二月份见到你的。”然后他窃窃私语说:“我们的同伴全都感觉迟钝。咱们该怎么作才能唤醒他们?随便说些废话。只要让他们开口就行。女士们和先生们,伍德豪斯小姐授权我,不论她是谁,反正是活动的主持人,她想要知道,你们大家都在考虑什么。”
有人笑出了声,愉快地作出了回答。贝茨小姐说得最多;埃尔顿太太一听到伍德豪斯小姐是主持人的说法,一时变得趾高气扬起来;奈特利先生的回答最为清楚:
“伍德豪斯小姐真的想听听我们都在想些什么?”
“啊!不,不,”爱玛嚷道,一边尽量纵声大笑,“绝对不想知道。此刻的炎热已经让我够受了。说什么都成,就是别对我说你们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是说大家。也许有一两位,”她朝韦斯顿先生和哈里特扫视一眼,“他们的想法说出来我并不害怕。”
“这种事,”埃尔顿太太语气强调地说,“就连我也认为自己无权打听。不过,我作为这次活动的监督人,并不属于任何圈子……探险队……年轻姑娘们……已婚的女人们……”
她这番结结巴巴的话主要是对她丈夫说的。他也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非常正确,我亲爱的,非常正确。的确如此,真的……没听说过……不过有些女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最好给大家讲个笑话。大家都知道你的正当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