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3 (2)
“可是——”菲洛特桑抓住球形把手往外拉门,她在里面用一根带子把门栓上了,经他一拉带子便断开了。因为没有床,她就在这个塞满了东西非常狭小的衣橱里扔下一些小地毯,给自己铺了一个小窝。
当他往里看她时,她一下跳出了自己的窝,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发抖。
“你不应该把门拉开的!”她激动地说。“你这样做太不合适了!唉,请你离开好吗,请你离开吧!”
她穿着白色的睡衣,站在这个阴暗的堆着破旧东西的藏身处,显出非常可怜、哀求的样子,使他非常担忧。她还在恳求他不要打扰她。
他说:“我一直对你很好,什么事都由着你,可你还要这样去想,真是太奇怪了!”
“不错,”她哭泣着说,“我明白!我想都是我的不是,我坏!我很对不起你。可是这也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呀!”
“那么又是谁呢?是我吗?”
“不我不知道! 我想是天地万物的错吧是一般事物的错吧,因为它们太可怕、太残酷了!”
“好啦,那样说有什么用处。这儿夜深人静了,把一个家闹得这么不成体统!我们不注意会让伊莱扎听见的。”(他在指仆人)“只想想看是不是镇上的两个牧师哪一个要来走访我们了!我讨厌这种古里古怪的行为,淑,你的感情真是反复无常,捉摸不定!……不过我不会再打搅你了,只是我劝你不要把门关得太严,不然明天我会发现你闷死在里面的。”
第二天早晨他一起床就立即去看衣橱里面,但是淑已经下楼去了。她躺过的小窝还在那儿,上面布起了蜘蛛网。“当一个女人的反感超过了她对蜘蛛的惧怕时,那反感一定是多么深重啊!”他充满怨恨地说。
他发现她坐在早餐旁。两人于是几乎一声不响地吃起早餐来,这个自治市的自由民们从人行道上走过去更确切地说那是车行道,因为在这个地方是没有什么人行道的路面比客厅地面宽出两三英尺。人们走过去时向着屋里这对幸福的夫妻点点头招呼。
“理查德,”她突然说,“我离开你去住你介意吗?”
“离开我去住?唉呀,我娶你以前你不正是那样的吗?结了婚还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我告诉你,你也并不会更喜欢我的。”
“我倒不反对知道知道。”
“因为我那时觉得我走头无路了。记得吗,我们结婚很久以前,你就得到了我要嫁给你的许诺。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后悔答应了你,并极力寻求一种体面的办法来解除婚约。可是,我无法可寻,因此对于社会习俗就满不在乎、漫不经心起来。然后你就知道了学校传出的丑闻,我怎样被赶出了师范学校你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才让我进去的——我非常惊恐,好像当时惟一能做的就是履行我们的婚约了。当然,在所有的人中,就是我不应该去介意别人说了什么的,因为那正是我过去自负地认为我绝不会介意的东西呀。可是我是一个懦夫——许多的女人都是懦夫所以我理论上不落俗套的信念崩溃了。假如我们还没有成为现在这种状况,让你的感情受到一次伤害,总比我嫁给了你,一辈子伤害你的感情好吧……你那时也是太宽宏大量了,一刻也没有去相信那种谣言。”
“我应该明白地告诉你,我当时考虑到了那种可能性,并向你表哥询问过的。”
“啊!”她痛苦惊讶地说。
“我并没有怀疑你。”
“可是你去了解过!”
“但我相信他的话。”
她满含着眼泪。“他本不应该去了解的!”她心想。“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愿意让我离开吗?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多么的不正常”
“是不正常。”
“可是我还是要这样要求你!应该根据人的性情来制定家庭法律,而人的性情也应该分门别类。假如人的性情迥然不同,那么在同样的法律之下,一些人感到幸福快乐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一种痛苦!……你愿意让我离开吗?”
“可我们是结了婚的呀”
“去想那些法律条令有什么用呢,”她脱口而出,“如果它们使你觉得苦恼,而你又知道你并没有犯任何罪?”
“可是你不喜欢我就是一种罪过。”
“我的确喜欢你的,但我并没有想到那远不只是喜欢的问题……因为当一个人有了我这种感觉时,再和一个异性以亲密的关系生活在一起,那就是在通奸,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管多么合法。瞧我都说了!……你愿意让我走吗,理查德?”
“你这样强求我,淑珊娜,让我真难过!”
“为什么我们不能同意给对方自由呢?我们订下了契约,无疑也可以取消契约当然不是法律上的,而是道义上的,尤其是还没有新的利害关系,如子女之类,需要顾及。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的,还可以互相见面而不会给任何一方带来痛苦。啊,理查德,让我们成为朋友吧,可怜可怜我吧!我们活不了多久都会死的,那时候,谁又会在乎你曾经一度放弃了对我的约束这事呢?我敢说你一定认为我这人古里古怪,或神经过敏,或荒唐可笑。唉,既是我生来就这样,我为什么要去受这个罪呢?假如不伤害到其他的人。”
“但伤害到了伤害到我了!并且你起过誓要爱我的。”
“是呀是伤害到你了!是我错了。我老是做错事!把自己约束起来只去爱一个人,也跟只去信仰一种信念一样有罪,也跟发誓只喜欢吃一种食物或喝一种饮料一样犯傻!”
“你离开我,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吗?”
“这个,假如你非要我一个人过,我就一个人过吧。不过我本是打算和裘德一起过的。”
“做他的太太?”
“那要看我喜不喜欢。”
菲洛特桑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淑继续道:“她或他,‘假如让这个世界,或世界中他自身部分,为他选择他自己的生活计划,这毋须其它本领,只要能像猿猴一般模仿就行了。’约翰?斯图尔特?穆勒(约翰?斯图尔特?穆勒(1806-1873),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逻辑学家。)这样说。这话我一直在研读着。为什么你不能照着这话去办呢?我总是希望去实践它们的。
“我管他约翰?斯图尔特?穆勒做什么!”他悲叹道,“我只想过一种平静的生活!我这样说你介意吗:我早已猜测到在我们结婚以前,你就已经爱上了裘德?福勒,并且现在还爱着他——而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你还可以继续猜测说我仍爱着他,既然你已开始猜测了。但你想过吗?假如我过去爱他,当初也许就会求你让我去和他一起生活了?”
学校的铃声响了,这使菲洛特桑毋须此刻就回答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显然并没有让他感到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胆怯的论据,是她在最后一刻失去了勇气的时候才说出来的。她开始变得如此令人迷惑不解,反复无常;除了她的那些小小的怪僻外,他倒很乐意和她谈谈她那种一个作妻子的最极端的请求。
那天早晨他们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淑走进教室里。他随时把眼睛朝她那个方向转去,都能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头的后部。他继续上课,听学生回答问题,可是由于思虑过度,焦躁不安,他一直抽动着额头和眉毛,最后从草稿纸上扯下一张纸,在上面写道:
你的请求使我无法专心工作。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那么请求是当真的吗?
他把字条儿折得很小,让一个小男孩给淑送过去。孩子蹒跚着走进了她的教室。菲洛特桑看见他太太转身接过字条,弯下她秀丽的头看着,嘴唇微微翘起,以免在众多年幼的、如火一般的眼睛面前露出不适当的表情来。他看不见她的手,不过她移动了一下位置,很快那孩子就回来了,什么回条也没有。但几分钟后,来了一个淑班上的学生,带来一张和他的类似的小字条儿,上面只用铅笔写着:
我诚恳地、遗憾地说,我的请求是当真的。
这时菲洛特桑显得更加心烦意乱起来,两眉毛相遇的地方又开始抽动着。十分钟后他又把刚才送字条的那个小学生叫来,让他给淑另送去了一张字条:
上帝知道,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事,我是并不想阻拦你的。我整个的想法就是要让你舒适快乐。可是我不能同意你这样一个荒谬的打算,让你去和你的情人同居。你会失去每个人对你的尊重和敬意的,我也会让人看不起!
过了片刻,她在教室里又表现出了和上一回一样的举动,送来一张回条: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并不想受人尊敬!我认为,“使人类得到最多样化的发展”(引用你那位洪堡(洪堡(1769—1859),德国科学家兼作家。)的话说)远非尊敬所能比拟的。无疑我的趣味很低下——照你的看法是低下得毫无希望了!假如你不愿意让我到他那里去,你愿意答应我这一个请求吗——让我住在你的房子里,只是我们各住各的?
这次他没有送回条过去。
于是她又写一张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可是你不能可怜可怜我吗?我求求你,恳求你同情同情我吧!我几乎要忍受不下去了,如不是这种情况逼迫我,我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来的!再没有一个可怜的女人曾有过我这样大的希望了——我真希望夏娃没有降临于世,那样的话(正如早期的基督徒所相信的),就有纯洁无害的生育方式,使天国里人类繁殖起来。但是我可不想开玩笑!对我仁慈一些吧——即使我对你不仁慈!我会离开的,到国外去,到任何地方去,永远不惹你烦恼。
大约过一小时,他才又回复道:我并不希望你痛苦。你非常明白我不希望的!给我一点点时间。我有意同意你最后那个请求。
为此她又写来了一行:我衷心感谢你,理查德。我真不值得让你对我这么好。
一整天菲洛特桑都在透过玻璃窗茫然地注视着她。他感到自己和没有认识她之前一样的孤独了。
不过他这人还是说话算话的,同意了让她在家里分开住。最初他们吃饭碰面时,她在这种新的安排之下还显得更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是这种处境是令人厌烦的,她因此心情也很不好受,神经似乎像竖琴的弦一样绷得紧紧的。她说话含含糊糊,东拉西扯,为的是不让他去谈那些相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