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6 (1)
自从菲洛特桑回到家乡沙斯托镇做一名小学教师之后,当地的居民们便对他产生了兴趣,又回忆起了他过去的一些往事。尽管他学识广泛渊博,但居民们并不会因为这点而推崇他,不像在别的地方那样;但是,他们对他还是怀着真诚的敬意。后来,他回到家乡不久就带回了一位漂亮的妻子他们说她那样漂亮,如果他不小心会难于应付的不过他们还是很高兴有了她这样一个新邻居。
自从淑从家里出走以后,一段时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议论。她在学校搁下的助教工作几天之内便由另一个青年女子代替,人们也没有对这样的替换说什么,因为淑在学校的工作是临时性的。然而一个月后,菲洛特桑偶然间对一个熟人承认说,他不知道太太在哪里,这才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后来他们便匆匆下结论,大胆地断定说淑已欺骗了他私奔了。这位小学教师工作时变得越来越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也就证实了人们的看法。
虽然菲洛特桑除了把这事告诉过他朋友吉林厄姆外,尽量守口如瓶;但是他为人正直坦率,当人们对淑的行为产生误解,四处散布言论时,他可就不愿沉默下去了。在一个礼拜一的上午,学校委员会主席来巡视,在处理了学校的工作之后便把菲洛特桑拉到一旁,以免让孩子们听见。
“请原谅我问你,菲洛特桑,因为人人都在谈论这事:你家里的事是真的吗你太太并不是外出去走访,而是和一个情人秘密私奔了?如是这样,我真同情你。”
“别那样,”菲洛特桑说。“这事也没什么秘密。”
“她去看望朋友了吗?”
“没有。”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已经出走了,那种情况通常让人们对做丈夫的产生同情。不过她是得到我的同意后才走的。”
主席显得好像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说的话一点不假,”菲洛特桑烦躁地继续道。“她恳求离开我到她情人那里去,我就同意了她。为什么我不应该呢?她是一个完全成年的女人,那是她自己良心道德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又不是她的监狱看守。我不能再多作解释了。我不希望被问来问去的。”
小学生们注意到,这两个男人的脸上现出十分严肃的神情,于是他们回到家里就告诉自己的父母,说菲洛特桑太太出了什么新鲜事儿。这时菲洛特桑家那个刚刚小学毕业的女仆,对人们说菲洛特桑先生曾帮着他的太太收拾行李,要给她需要的钱,还给她的那个男青年写了一封友好的信,告诉他要好好照顾她。委员会主席把这事考虑了一番,并与学校的其他负责人讨论过,最后要求菲洛特桑和他们私下见一次面。谈话持续了很长时间,结束后他回到了家里,仍然像平常一样面容苍白,焦虑不堪。吉林厄姆正坐在他家里等他。
“唉,给你说对了,”菲洛特桑说,猛然一下厌倦地坐进一把椅子里。”他们已要求我提交辞职书,说我犯下了丑恶可耻的行为,竟放我那位备受折磨的妻子出走或者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是在纵容她去通奸。可是我不会辞职的!”
“我想,如果是我,我就会辞职。”
“我不会。这事与他们毫无关系,也根本没有影响到我的工作。假如他们愿意就把我开除好啦。”
“如果你不同意他们,等事情张扬到报上去了,今后看哪所学校还会用你。你瞧,他们不得不把你做的事看做是一个青年教师的行为不得不认为它对这个镇的伦理道德有很大影响;因此就一般人看来你的见解是无法辩护的。你得让我这样说。”
然而对于这个好的建议,菲洛特桑就是充耳不闻。
“我不在乎,”他说。“除非我被开除,否则我是不会走的。我这样做的理由是:如果我辞职,我就等于承认在这件事上我做错了;而我现在每天都越来越深信,在上帝的眼里,在一切纯真、正直的人看来,我是做对了的。”
吉林厄姆看出来,他这位刚愎自用的朋友这次是维护不了自己的立场了;但是他没再说什么,在一定的时候实际上是十五分钟后便送来了正式的免职函,这是自菲洛特桑走后校董们留下来写好了的。他回答说他不接受免职,并召开了一个公众会议,尽管他显得如此虚弱有病的样子,朋友也力求他呆在家里,但他还是去了。他站起来陈述自己反对校董们的决定的理由,说的时候和上次他对朋友说时一样坚定有力。他并且还争论说,这事只涉及一个家庭的看法,与他们无关。校董一班人驳回了他的观点,他们坚持认为,一个教师个人的乖僻行为也完全在他们管的范围之内,因为这影响着他所教的那些学生们的思想道德。菲洛特桑回答说,他看不出一个纯真的仁慈行为怎样会有损于道德。
镇上所有受人尊敬的居民和富有的人家,都无一例外地反对菲洛特桑。但使他感到有些吃惊的是,有十多个勇士挺身而起完全拥护他为他辩护。
前面已说过,沙斯托是各类巡回者们的锚泊之地,他们稀奇古怪、十分有趣,在夏秋两季的时候,经常来往于上、下威塞克斯那些众多的、各式各样的集市。尽管菲洛特桑从没和这些先生们说过话,他们现在可是充满了豪侠气概极力为他辩护哪怕希望微乎其微。他们当中包括两名小贩,一个射击场的老板和几个装弹药的小姐,两个拳击比武的,一个开游乐转椅的,两个串街游巷卖扫帚的(她们自称为寡妇),一个姜饼摊贩,一个出租船形秋千的,还有一个“测验你力气”的。
这一群心胸开阔的支持者,另外还有几个有独立见解的人,在各自的家庭生活上都经历了一番挫折;这时他们走上前来热情地和菲洛特桑握手。然后他们在会上强烈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以致发生了争端,顿时会场大乱,人们相互打起来。一个黑板被砸成了两半。三扇学校的窗格玻璃被砸碎,一瓶墨水被溅到了镇议会会员的衬衫前胸上,一位教区委员被盖上一张巴勒斯坦地图,他的头正好穿破撒马利亚。不少人的眼睛被打青了,鼻子被打出血来了;使每个人都感到惊恐的是,其中一位受害者便是受人尊敬的教区长,他是被一个思想解放的扫烟囱的工人打的。这个工人站在菲洛特桑一边,他太激动了。当菲洛特桑看见血从教区长的脸上流下去时,他为这不幸的卑劣的处境几乎悲哀地呻吟起来,后悔自己被要求辞职的时候没有辞职。他回到家就病倒了,次日早上便卧床不起。
这次事件真是滑稽可笑而令人悲哀,他从此大病了一场。他躺在自己孤伶伶的床上;作为一个中年人,他怀着十分忧郁的心境,终于发觉他的生活,无论是学问方面的还是家庭方面都在走向失败,走向黑暗。吉林厄姆晚上来看他,一次他提到淑的名字。
“她对我一点不关心!”菲洛特桑说。“她为什么要关心呢?”
“她并不知道你病了嘛。”
“这样对我们两个不是要好得多吗。”
“她情人在哪里?她住在哪里?”
“在梅尔彻斯特——我想。至少他前些时候住在那里。”
吉林厄姆回到家后坐下来考虑了一番,最后他给淑写了一封匿名短信,只想凭着微小的一点可能寄到她手里。信是寄到主教管区首府去的,信封上写着裘德的名字。这封信寄到那个地方后,再被转到了北威塞克斯的玛丽格林,最后被护理裘德姑婆的那个寡妇又转到了奥尔德布里克汉——因为只有她才知道他现在的住址。
三天后的傍晚,光辉灿烂的太阳徐徐降落着,阳光照耀在布莱克莫尔的一片低谷里,使沙斯托的一扇扇窗户,在那片低谷里的庄稼人眼里像是火舌一般;这时,这位病人听到有人朝他的房子走来,几分钟后便听见了轻拍他寝室房门的声音。菲洛特桑没有说话,门被迟疑不决地打开了,跟着便走进来了——淑。
她穿着轻薄的春装,像个幽灵一般来临——又像一只蛾子一样飘然而进。他转过眼睛看着她,脸上红起来;但他好像在克制自己最初的冲动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