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7 (2)
“是掺假的——我可不能喝!”她说除了麦芽和蛇麻子外,她还发觉啤酒里含有另外三种成分,并指出是哪些成分,这使裘德大为惊奇。
“你知道的真多呀!”他愉快地说。
然而她还是转过去把她的那份啤酒喝了,他们便上了路。这时天几乎黑了,他俩一离开镇上的灯光就靠得更近一些,直到彼此贴在一起。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用手臂搂着她的腰,反正是没有;他只说了句对他来说似乎是非常大胆的话:“挽住我的胳膊吧。”
她挽住他的胳膊,挽得很彻底,直把胳膊挽到了肩膀处。他感到她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他,他把手杖夹在另一边腋下,用右手握住了她挽住他胳膊的右手。
“现在我们在一起多好呀,亲爱的,是吗?”他说。
“是呀,”她说,接着又加上一句:“多么温柔!”
“我变得真放荡哪!”他心里在想。
他们就这样走着一直来到了高地脚下,看见苍白的公路在夜色中从面前升向远处。从此处到阿拉贝娜家惟一的路就是爬上斜坡,再走下右边她家的那个山谷里。没爬多远就有两个男人从草地上走过来,他们没有看见,差点撞在两个男人身上。
“这些情人——一年四季不管天睛下雨都看见他们在外面游荡——只有情人和野狗才这样,”两个男人从山下消失时其中一个说。
阿拉贝娜嗤嗤地发出笑声。
“我们是情人吗?”裘德问。
“你最清楚。”
“可你能告诉我吗?”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作为回答。裘德得到这个暗示,就用手臂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近吻起她来。
他们现在已不是胳膊挽着胳膊了,而是如她所希望的那样,紧紧地抱在一起。天黑了,有什么关系呢,裘德心里想。山高高的,他们爬在半山腰时好像预先有约似的,一齐停下来,他又吻她。到了山顶时他再一次吻了她。
“假如你喜欢,就让胳膊放在这儿好啦,”她温柔地说。
他于是仍抱着她,心想她多么信任他呀。
就这样他们慢慢地朝她家走去。他是三点半离开自己小屋的,打算五点半就回来坐下读《新约全书》。可是等他再一次拥抱了她,站着看她进了她父亲的家门时,已经九点钟了。
她让他进屋去,哪怕一分钟也行,不然会显得很奇怪的,好像是她夜晚一个人出去了。他听从她,跟着进了屋。门一打开他就看见除了她父母外,还有几个邻居围坐在一起。他们都说些表示祝贺的话,当真把他看做是阿拉贝娜的未婚夫了。
他们不属于自己一类或自己圈子的人,他感到在这里格格不入,十分尴尬。他原先并未打算这样的,只想下午和阿拉贝娜愉快地散散步而已。他只呆了一会儿,同她的继母——一个朴素、沉静、没什么特征或个性的女人——说了几句话,便同所有的人道了声晚安,匆忙走上了开阔高地的小路。他感到了一种解脱。
但那种感觉只是暂时的:他的灵魂很快又受到了阿拉贝娜的支配。他朝前走着,好像感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昨天的裘德了。那些书对他算什么呢?他那些志愿又算什么呢?——迄今为止他还如此严格地坚持着,甚至每天都不荒废一分钟时间。“荒废!”你怎么看就可怎么解释它:他这才是第一次真正生活了,而不是荒废了生活。爱一个女人比做一名大学毕业生,或牧师,唉,或主教都强!
回到家时姑婆已经睡了,他有了一个感觉,好像屋里的一切东西似乎都意识到他荒废了正务的样子。他灯也没点走上梯去,迎接他的是那阴暗的房间,似乎在向他发出悲哀的询问。书仍像他离开时那样打开放在那儿,书名页上的大写字母如死人未闭的眼睛一般,在灰暗的星光下直直地、责备地盯住他:
H KAINH ΔIAθHKH
……
裘德次日不得不一早离开姑婆家,像往常一样到镇上的寓所去住一周;他把工具和其它必需品装进篮子,然后怀着一种毫无用处的感觉把带回家又未看的书丢在工具上面。
他对自己充满激情的行为保守着秘密,几乎连自己也不去想它。而阿拉贝娜却相反,她让自己所有朋友和熟人都知道了她和裘德之间的事。
曙光下,他又沿着几小时前曾和情人一起在夜色里走过的路来到山脚,这儿他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下来。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吻了她。太阳才刚刚升起,因此他吻了她以后可能还无人走过此地,裘德看看地面,发出一声叹息。他又仔细看着,正好发现了他们站着搂抱在一起时留在潮湿尘土上的脚印。此刻她已不在这儿,“想象的绣花饰在自然之物上面,”把她昨天的存在描绘得如此完美,以致他心中感到一种无法填补的空虚。旁边是一棵截去了梢的柳树,这样的柳树在世上可是独一无二的。他答应过要六天以后才能再去见她;假如他的生命只剩下这一周了,他也会渴望着这六天尽快彻底消失。
一小时以后,阿拉贝娜也和她星期六的那两个同伴沿这条路走来。她走过时没注意到他们接吻的地点,以及标志着这个地点的那棵柳树,尽管她毫不顾忌、喋喋不休地和同伴讲着她和裘德的事。
“他后来又对你说了啥呢?”
“他又说——”她把他最温柔的话几乎一字不变地说了出来。假如裘德此时在篱笆后面听到他昨晚的言行已毫无秘密可言,他会感到大吃一惊的。
“你真的让他喜欢上你一点儿了,要是没有才怪呢!”安妮评判似地低声说。“你干得真不赖嘛!”
过了一会儿阿拉贝娜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在她的潜意识里包含着一种渴望——回答道:“我让他喜欢上了我,是这样!可我希望他不只喜欢我,我想他要我——娶我!我一定要得到他。我不能没有他。他就是我很想要得到的男人。假如不能把我的一切交给他,我会发疯的!打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这么想了!”
“他是个浪漫、正派、老实的小伙子,假如你追他的方法对头,会得到他,让他做你丈夫的。”
阿拉贝娜想了片刻。“啥方法才对头呢?”她问。
“唉,你还不懂呀——不懂呀!”第三个叫萨拉的姑娘说。
“我的确不懂!——只知道老老实实去求爱,注意不要让他太那个了!”
第三个姑娘看看第二个姑娘:“她真不懂!”
“她显然是不懂的!”安妮说。
“而且还是在城里住过的人呢,像人们说的!唉,那么我们给你说说吧,像你告诉我们有些事一样。”
“不错。你说得到男人可靠的办法——是啥意思?就把我当成啥也不懂的人吧,对我说一说好了!”
“可要把他作为丈夫才成。”
“是作为丈夫呀。”
“一个像他那样的乡下人,又正经又端庄,所以我才告诉你这种方法。如果他是个城里的水兵、水手或商人,或任何对那些可怜的女人们都不老实的人,我才不会说呢!我可不愿做伤害朋友的事!”
“是呀,当然要像他这样的人才成!”
阿拉贝娜的两个同伴互相看着,开玩笑地翘起眼睛,傻笑起来。然后一个靠近阿拉贝娜,虽然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还是低声对阿拉贝娜传授了方法,而另一个同伴则好奇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反应。
“啊!”阿拉贝娜慢慢地说。“我承认我没那么想!……可假定他不正经呢?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去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此外,开始以前你就要确实弄清楚他是个正经人儿呀,那样你和你那位就不会有事了。我真希望我有这种机会!不少姑娘都这样做呢,不然你认为她们到头来会结婚吗?”
阿拉贝娜继续默默地想着往前走去。“我要试试看!”她低声说,但并不是对她们两个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