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禹之妻涂山氏的亡灵 (6)
“祝宗人给了我一个希望,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寄托——抓住九尾,寻找毒火雀池。于是我开始寻找九尾——那个窃据了我妻子身体的妖物。一次次的围堵,一次次的功败垂成,几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就这样打发自己的生命,但若木呢?为什么他也要这样浪费他的青春年华?是因为他乐在其中,还是说他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宿命?
“我失去了一切以后,有一天突然想起了她的诅咒——她曾诅咒我将失去这一切!各条线索串起来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是她亲自用她的双手来实现她的诅咒!
“我知道,她希望我去求她,跪在她面前求她!唯有掌控了世界上最强大精神力量的她,才能够做到媲美于朱雀——甚至更加完美的祛除异灵。
“可是她错了,就算我可以抛弃我的骄傲,我的妻子也绝不会抛弃她的骄傲!苏儿,她已经走了,我也要走了,你会寂寞吧?我还是给你留下最后一份礼物吧。小隽,这是虎魄,是我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一点杀机。如果你想替你大姐报仇,或许它对你会有些帮助。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桑兄,不要太悲沉了,我们或许不能改变命运,但至少能改变对它的看法。季丹……经历这么多事让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人,其实还在等你。
“不破,你很好,很好,继续走下去,不要因为我这个没用的舅公而消沉,不要被这雀池绊住你的脚步。”
有莘羖挺起笔直的躯干,抱着他的爱妻,一步步向雀池走去。有莘不破和桑谷隽想冲过去,却被季丹洛明一把扯住。
“黄鸟交交……止于桑楚……临其渊陟……万夫之御……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野马尘埃……风雨凄凄……以念苍穹……伊可怀也……”
有莘羖的歌声消失以后,雀池恢复了平静,但却不是以往那荒凉的静,而是一种肃穆的静。
“怎么这么多人?”空中一个声音打破了雀池的寂静。桑谷隽抬头一看,怔住了——夕阳下,一股小旋风托着一片芭蕉叶,叶上端坐着一个三九寒风一样冰冷的女孩子——正是在幻之水境里遇见的那个少女。“喂,我问你,知不知道毒火雀池怎么走?”桑谷隽呆呆地仰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若在平时,有莘不破一定嘲笑他两句,这会子却没这个心情。看见桑谷隽这副模样,风中的少女有些不悦:“你是哑巴啊?怎么不说话干瞪眼?”“这里就是毒火雀池,姑娘有什么事情吗?”回话的是羿令符,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令人信任的重量。“啊!”风中的少女扬眉喜道,“听说今天是朱雀三十年一现的日子。
你们也是来等她出现的吗?”“姑娘来迟了。朱雀今天早上现身过了。”“啊!”少女无限失望地叫了一声,“三十年一次,我居然错过了,难道还要让我再等三十年?”她失望了一会儿,终于恢复了冷漠无言的神态。流连的旋风在毒火雀池上空无奈地打了个转,便向黄昏的西方吹去……“你又错过机会了。”有莘不破说。“我现在……”桑谷隽说,“哪里还会有心情!”“你有什么打算?”“打算?”桑谷隽说,“我先伺候爹爹和叔父回孟涂。”“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在孟涂乖乖做个好儿子。你呢?还不想回家?”“笑话!”有莘不破说,“我舅公的话你没听见吗?他让我好好走下去,不要被这雀池绊住!我会的!伤一养好,我们就走。”
“要到哪儿去?”“西边!逆流而上,听说天山就在这茫茫群山后面!”“天山?那是传说中……”“传说中血剑宗隐居的地方!”有莘不破替桑谷隽说了出来,“你信不信?我家有一把血剑宗少年时的佩剑。我想我爷爷一定认识他,可惜爷爷无论如何不肯跟我提起关于血剑宗的事情。我问师父,可是他也不肯说。”
“找他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想跟他打架!”
“以前想过的。”有莘不破说,“可见过季丹伯伯以后,我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所以暂时不考虑和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打架了。不过,高人见见总是好的。”
“你不怕他杀了你?”“有点怕,所以才刺激啊。怎么样?想不想跟我们一块去?”桑谷隽望着那风中少女远去的方向,摇了摇头。
商国王孙的英雄梦
桑谷隽和父亲、叔父回巴国,羿令符和季丹洛明去为芈压寻找灵药,半路上雒灵突然感应到什么就匆匆别去——归程中的七香车上,只剩下有莘不破和江离两个人。
“雒灵也真是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说一声。”“不要太担心,她和你这么要好,不会舍得你不回来的。”“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酸味。”有莘不破说,“不过也好,说明你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是吗?”江离口气很淡,不知在想什么。有莘不破叹了口气。
“干吗叹气?”“有没有听说商国把葛国给灭了。”“听说了,怎样?”有莘不破兴奋地说:“那就是说终于要对万恶的大夏王开战了!”“大概是吧。可是这事有什么好叹气的?”“我是在想,”有莘不破说,“如果这场战争早开打几十年,那该多好。在大夏王屠杀有莘氏一族之际,东方诸国大旗一举,天下诸侯响应,也许舅公就不用落到国破家亡的境地了。”江离漠然道:“那时天下诸侯为什么要响应商国造反?”“大夏王这么暴虐,逼得大家都快活不下去了!为什么不造反?”“你别忘了,虽然孔甲王以后,王政乱德,但那时候还没现在这么严重。
最多不过是政乱于朝罢了,还没到大家都活不下去的地步。”有莘不破不以为然,道:“难道一定要等到大家都活不下去了才造反吗?”“鼎革不可轻举。”江离说,“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觉得东方举兵,对这个世界不一定是件好事。”“夏后氏政弊德乱,搞得民不聊生,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革命必以刀火,”江离说,“或许持刀人原本是想做一件好事的,可是刀染了血腥以后,持刀人的心态也会变的,以暴力得到政权的人会更加容易信任暴力,这对老百姓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火易纵而难收,一开始也许只是想毁掉弊政,但到最后却多半会连传统也一起烧个一干二净。”
“不破旧,怎么立新啊!”
“一物之微,皆有所自。”江离说,“不立足于旧传统,哪来的新!所谓的立新,其实不过是在旧传统上有所增减益损罢了。想把根基全部毁掉然后再凭空建起一座全新的楼阁来,这样的事情我从来没听过有成功的。”
“哼!”有莘不破说,“现在的那个商国国主也就是因为存了你这样的念头,顾忌多多,所以才拖到今时今日。如今戎狄逼迫于西北,干旱肆虐于心腹,夏王乱政于上,昆吾作恶于下,整个华夏糜烂到都快灭亡了,革夏命立新朝,根本就是不得不为的事情!”
“几十年来成汤一直不动,也许只是因为他实力还未充足。”江离说,“但不管怎么说,今天成汤成功地掌控了民心,如果他幸而革命成功,又能仁谨治国,那或许可以换来一世的太平。那这第一次革命,或许也可以视之为正义,因为他是挟民意而行鼎革。但鼎革先例一开,后世形势推移,流弊所及,必然有贪欲之徒竞相效仿,明明是为了私欲而自立,却伪托革命的大义!到时不但把这革命最初的正面意义给玷污了,连老百姓也得跟着受无穷无尽的灾难。”
有莘不破冷笑说:“依你说怎么办?”
“政昏误国,那是一世之灾,进之以良谏,未必无救。但如革命一起,开了这个先例,举世熙熙,代代相篡,难有止息——那才是万世之祸啊。”
“尊敬的江离师父,”有莘不破冷笑道,“咱们也别去天山玩儿了,直接到夏都去,你给朝廷多多献言,替夏王多进良谏,救救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怎么样?”
江离叹道:“我只是一个修真学道的小子罢了,大夏王高高在上,哪会来听我的话。”
有莘不破狂笑起来:“哈哈!这就对了!不过他也不只是不听你的‘良谏’而已!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很多栋梁大臣,也不过说了他几声而已,就被英明神武的大夏王给喀嚓掉了!他要是能听得进别人的话,这国政哪里还会昏啊!”
江离默然良久,道:“当代大夏王确实不像话,但是华夏国运的兴灭,也不能仅仅考虑眼前的问题,还要顾及后世的长远。”
“反正你就是希望天下最好不要死人,好的东西能尽可能地保存下来。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有莘不破说,“我可没那么多细腻的心思。要我说,见到害群之马,一刀杀了!保护好自己的国家,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也就是了。”
“那如果有个难以下手的理由挡在你面前呢?”
有莘不破皱眉道:“算了,咱们说这么闷的话题干什么?还是谈谈我们怎么去天山吧。你还记得伯嘉鱼养的那些巨大的水马吗?”
手,轻轻掠过雀池的毒焰,整个毒火雀池似乎立刻被惊醒,毒焰烈烈,火舌缭绕。“他还是走了,带着那个女人。”“宗主……”“临走前惦记着要报复的人不是无瓠(hù)子,而是我。无瓠子如果知道,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宗主,当年真的是你……”“别叫我宗主。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女人,我只想做一个女人。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够。如果当年他能够只把我当做一个女人……”“宗主,那虎魄究竟是什么东西?”“虎魄?那是他留下的一点杀机,纯粹的杀机,没有附着任何巫术或精神力,因此也不受任何巫术和精神力控制。”“不能控制,那么桑家那小子如何驱使?”“不用驱使。它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点敌意——对我们的敌意。只要把它放出来,它就会冲着心力之源而来,它并不能对我们的精神造成损害,仅仅是破坏我们的身体而已。”“什么?”“也就是说,所有没练成魂游物外的心宗传人,都会被这点杀机肢解而死。
”“但魂游物外,天下只有宗主一人练成!”“我练成了吗?”“……那这虎魄岂不成了我们的天敌!”“天敌?不错。他真是天才,临走还留下这样棘手的东西来。不过……唉,我能窥破所有生灵的内心,可是在他面前却全无办法。和这种天命孽缘相比,这点创造又算得了什么?”“雒灵在那桑小子身边,只怕……”“对灵儿来说,桑家小子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掌握在桑家小子手里的虎魄并不可怕。令人担心的,反而是她和那个小有莘之间的未来。咦!那是什么?”“什么?没什么啊。”“你没感应到吗?啊!是伊挚(伊尹)和祝宗人!”“什么!伊挚!祝宗人!难道连这两个人也到西南来了?”“不,是在东方!遥远的东方。他们在干什么?搞出这么大的动
静……嗯……他们……哈哈,哈哈哈……他们居然在干那样的蠢事!”“蠢事?”“补天!他们竟然企图补天!那是人类干的事情么?哈哈,疯子,太一宗的两个疯子……” ……“刑鬼,你还没感应到吗?山鬼已经赶过去了。看来她和祝宗人之间的感应还很强啊。毕竟,祝宗人是她的旧上司。”“可她已经发誓效忠宗主!怎能……”“别激动,只是给旧主人送终而已,不算背叛我。”“送终?难道……那两个人都……”“伊挚好像还有口气……嗯,季丹似乎也发现了,祝宗人的小徒弟却还蒙在鼓里。我们走吧,灵儿已经找来了。这孩子很好,居然能够发现我的行踪。”“您不见她一面?”“不见了。有些话,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季丹大侠,你怎么了?”“这两个疯子!”季丹洛明遥望东方,喃喃自语。突然发足,绝尘而去。
“季丹大侠,出了什么事了?”季丹洛明的声音远远传来:“灵药已经到手,东方有大变故,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保重!”
“你怎么了?”看见江离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有莘不破吓了一跳。“不知道,我不知道。”江离痛苦地说,“只是突然难受得很。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不,不像。”有莘不破舒了一口气:“那可能是破九尾幻境的时候真气消耗太过严重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看来这次回到了蜀国,我们这群人只怕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休养过来。啊,雒灵回来了。”
在对付涂山氏的最后关头,最擅长把握机会的靖歆乘机逃走,把收了个把月的徒弟马蹄和他哥哥马尾都弃之不顾。有莘不破等人发觉以后,也没心情处理这两个小混混,就由桑谷隽招来两条小天蚕把两人制住,打发到有穷车队拘禁起来,过了不久这两个人的事情就被众首领搁在了脑后。
有莘不破的头发和眉毛都已经渐渐长出,芈压也已经醒来。伯嘉鱼答应借给有莘不破七十二匹巨大水马,助有穷商队逆流而上。这些水马每匹都身大体健,入水如飞,力大无比。借得了这七十二匹水马以后,有莘不破开始部署有穷众人,趁着几个首领养伤的空隙锯木为舟,劈竹做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