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溶心擎玉画黛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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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止不住跟着心里发酸,因忙搂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柔声儿劝慰道:“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还有我在呢,我一定会记得时常让老太太打发人接你去的。至于袭人,原不过是个丫头,踩低就高便是她的秉性,又何苦为那起子人气坏身体?忒不值当了!”又幽幽轻叹一声儿,道:“其实我又何尝与你不是一样儿呢?况你比我还好些儿,至少那是你的家,是你史大姑娘永远的家,那是谁都改变不了的,那像我如今寄人篱下,这辈子还能不能回自己家去瞧一眼亦未可知呢?”

说得姐妹二人都沉默了。半晌,还是湘云叹了一句:“要是咱们是男儿身该有多好?那样儿就可以走出这个狭小的空间,去外面的世界,干一番自己的大事业了!”

黛玉听说,忍不住苦笑起来,自己又何尝没有这样儿梦想过呢?只是,那终究只能是梦想罢了……

不提这边黛玉与湘云的暗自悲嗟,如今宝钗被青冉一番话儿说得一气之下离了丹枫轩,强忍着满腹的怒气便作速往梨香院赶,她的两个丫头莺儿和文杏,虽则因手里捧着东西吃重而跑不快,仍尽全力小跑着跟在后面儿,惟恐一个不慎,便惹恼了自家姑娘,再将方才自己在丹枫轩所受的气儿,都撒到她们身上。

然才走了不多远,宝钗便在迎面吹来的一阵凉风中,渐渐冷静了下来,因忍不住暗骂自己,怎么忽然间这般沉不住气儿了呢?今儿个才是自己来贾府的第一日,可别因为一个不知眉眼高低的丫头的几句混账话儿,便影响了她们家以后的大计才是!

原来薛家除却明面儿上的皇商身份,还有另一个身份,那便是当今大皇子的心腹门下,——虽然薛家并没有一个人曾有幸得见过大皇子,而薛家平日里为大皇子办的事情,亦是通过户部程大人中转的,但薛家母子三人,却早已深以大皇子的心腹门下自居了。

尤其宝钗,更是早存了一段心事儿,那便是能通过程大人引荐,得见大皇子真颜。她深信凭借自己的容貌和才情,大皇子见了一定会另眼相看的,到时他们家便亦能跟着飞黄腾达,甚至摆脱那个让她自打懂事儿起,便百般厌恶的商人身份,步入真正的贵族行列了!

说起这薛宝钗,倒也真真是个可怜的,才五岁上下,便死了父亲,余下她与寡母兄长一块儿过活。偏其兄长又是个不成器的,成日价不说帮衬寡母掌管家计,打理生意,反而惟知斗鸡走马、眠花宿柳,以致老大无成也。没奈何,宝钗只得帮衬着母亲,掌管起家计生意,甚至于抛头露面会经纪谈生意,以期能为母亲分忧解劳。

先几年因着年小,宝钗尚未觉着每日里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好,只偶尔会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时,翻着李太白杜工部等大家的诗书暗自伤感,但那亦仅仅是偶尔罢了。及至到她渐渐长大,并渐知人事后,她方意识到,自己再要如此下去,此生只怕是再难有跻身上流社会,每日里只看看书弄弄花儿的机会了!

彼时她心里方着了忙,暗悔上天既然给了自己如此的倾城之貌,可不是给算盘账本儿看的!因言语隐晦、旁敲侧击的向母亲提及了自己要跻身上流社会的想法儿。她母亲亦非那愚钝之人,自然立时意会到了她的意思,她原就一向爱怜这个女儿,近来又愧疚自己与儿子不中用,反倒要让女儿一个闺阁千金去操心家族生意,一旦意会到她的意思后,一来为让女儿高兴,二来想着若女儿真嫁入贵族之家,自己家亦能得到不少好处儿,忙不迭便为其奔走忙活儿了起来。

孰料金陵城内但凡传了几代的钟鸣鼎食一家,一闻得宝钗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后,便立时大摇其头,任凭她自诩有着绝世的美貌和超凡的才情,——毕竟贵族们都是极看重门第脸面的,果真娶进一个商贾之女,徒惹人笑话儿不说,便是将来生下的孩子,亦会因血统不正,而被人耻笑,甚至影响到将来的命运——,只除了那些个欲娶其进门填房或是作妾的。

宝钗生来心高气傲惯了,又自诩有冠绝天下的美貌才情,岂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当下便将自己屋里一应物品摆设摔了个粉碎,之后便埋怨天埋怨地埋怨父母,缘何要让自己生在商人之家?埋怨完了,又成日价自怜自艾起来,连带的把家里生意亦不闻不问了。

她母亲薛姨妈自是又忧又急,因昼思夜想甚至于废寝忘食,幸得真想出了一个主意来,遂未先与女儿商量,便命人连夜赶制出了一块儿金锁儿来。就在她拿了金锁儿,欲找女儿言明自己的主意时,事情却忽然有了转机,他们家听差领内帑钱粮、采办杂料的顶头上峰户部尚书程大人,竟主动找上他们家,问他们可否愿意追随大皇子,为大皇子效力?

如此从天而降、以往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大好喜事儿,直把薛姨妈母子三人喜得屁滚尿流,又岂会有那拒绝之意?忙不迭便应了,想着自此便可以真正的飞黄腾达,亦顾不得程大人让他们做的都是些儿上不得台面儿之事,更顾不得如此忙活儿,实际并未得到多少好处儿,反而自己家一直在不住倒往外贴钱了,惟愿那日程大人见他们办事儿得力,能将他们引荐与大皇子。

尤其宝钗,更是如见到了观世音菩萨下凡一般,喜得无可无不可,想着只要能得见大皇子,凭自己的美貌,还怕作不得王妃娘娘的?因示意薛姨妈与薛蟠明里暗里向程大人示意了许多次,到底说得那程大人松了口,只说自己要先见过了宝钗,才能决定到究与不与她奔走?

一见宝钗,程大人的眼珠儿便不会转了,若非顾念着自己朝廷二品大员的身份,只怕连口水亦要掉下来了。

宝钗被他这么一看,心里虽得意于自己美貌的巨大杀人力,更多的却是不舒服甚至恶心,毕竟换了谁被那么一个年过半百、比自己父亲年纪儿还要大的老头儿那样儿直勾勾的盯着,亦是会觉着恶心的。偏还不敢表露出丝毫儿来,说不得一面强笑着应付他,一面不着痕迹的向一旁的薛姨妈使眼色儿。

未待薛姨妈说出与宝钗解围的话儿来,程大人已恬不知耻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令爱的确天姿国色,然要放到大皇子府上,如此姿色儿,却是一抓一大把,只怕难有出头之日。依本官说,倒不如跟了本官的好,本官虽及不上大皇子那般尊贵,却亦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管保让你们一家一辈子受用不尽,何如?”

一席话儿说得薛姨妈与宝钗都怔住了,半晌,还是薛姨妈先回过神儿来,因讪笑着说,“大人您言重了。”脑子却飞速的转动起来,惟愿能尽快想出一个法子来,打发掉眼前这个无耻的老不修。

宝钗更是急红了眼,生恐母亲找不到合适的推脱之词,以致程大人软硬兼施的带了自己去,心里更是对自己此番引狼入室的愚蠢行为,几乎悔青了肠子。正心急如焚之时,就听她母亲赔笑道:“能得大人青眼有加,是小女的福气儿,只是……,实不相瞒大人,小女早已许了人家了,就是京城荣国公府的小少爷,当今贤贵嫔娘娘的胞弟……”

话未说完,已被程大人冷笑着打断,“既已许了人家,缘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本官引荐与大皇子?将来一旦事发,岂非要陷本官在大皇子面前于不忠不查之罪?别是为了回绝本官,而随意找的借口罢!”

又道:“别以为你们搬出了荣国公府、搬出了贤贵嫔娘娘,本官就会怕了,本官是不若大皇子天生的皇子贵胄,要整治区区一个商贾之家,亦是易如反掌的。”

薛姨妈原以为搬出了自己姐姐家还有宫里的贤贵嫔,程大人便会知难而退了,却不想他竟是毫不畏怯,自己反倒没了底气儿,因思索了片刻,方嗫嚅着道:“并不敢欺瞒大人,实在是先前小女小人儿家家的不懂事儿,以为大皇子那样儿的尊贵人,是她高攀得起的,故生出了一些糊涂的想法儿来,如今既闻得大人您说小女之姿色不过尔尔,自然断了念想儿,不敢再有此奢望。至于小女与家外甥的婚事儿,原是当年二人尚在襁褓中之时,小妇人与家姐口头儿定下,并以小女之金锁儿与家外甥之宝玉儿为信物,称作‘金玉良缘’的。因当时两个孩子都还小,家姐便与小妇人商量待他们年纪儿大了再议此事,故小妇人一直未与小女提及过,亦因此而让她生出了一些儿不该有的想法儿来,还请大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