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溶心擎玉画黛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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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却听水溶道:“你受了伤,如今名义上又是林姑娘的丫头,抛头露面的,终究不好听,就留在车里罢,无妨的。”遂自己亦跃上马车,放下帘子,亦不理会青冉还在,揽了黛玉在自己怀里躺好,方沉声下令:“出发罢。”马车便应声行驶了起来。

不提这边儿水溶揽了昏迷的黛玉坐车往贾府赶,如今王嬷嬷领着紫鹃雪雁百灵几个有心“逼走”后,情知如今黛玉的清白安全都系了她们身上,因忙撒开腿儿,便沿官道拼命的奔跑起来,惟愿能早些儿赶回贾府,早些儿将黛玉解救回来。

奈何几人虽不似等闲主子姑娘那般娇弱,却亦是打小儿娇养长大,寻常寒薄人家的小姐都不能够那般尊重的,因此跑了不多一会儿,便渐次支撑不住了;尤其王嬷嬷,原就年老体微了,此番更是支撑不住,因喘着粗气儿命她三人:“你们且不要理会我了,先赶回府里见老太太,让老太太立时着人来救姑娘的好!”

三人听说,先是再四不肯,架不住王嬷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因嘱咐王嬷嬷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后,方撒腿继续奔走起来。

徒步行走几十里,若是换了平日,三人定是死活撑不到底的,然今日她们肩负着王嬷嬷的再四叮嘱,肩负着黛玉的清白安全,以致娇滴滴的三个小姑娘,竟赶在下午时分,回至了荣府。

众门子并不认得三人,如今见狼狈至极的三人竟报上了林姑娘贴身大丫鬟们的名字,都是嗤之以鼻,七嘴八舌说着‘林姑娘乃何等样儿人?如何会有你们三个这般腌臜的丫头?’、‘阖府谁不知道林姑娘去了城外铁槛寺,缘何姑娘还未回来,你们倒先回来了?可知是说谎!’……等语,直把三人气恨了个半死。

幸得整好儿有贾母屋里管浆洗的头儿金婆子路过,认得三人,三人方得以进得了二门,见到了贾母。

听得三人哭着说完贾琏黛玉先前的遭遇,众人立时唬的抖衣而颤,此起彼伏的哭将起来,尤其贾母凤姐儿祖孙俩,更又比别人哭得肝肠寸断。

哭了半日,还是底下雪雁哭着说:“求老太太这就打发人去解救二爷和姑娘回来是正经。”方让贾母暂时止了恸哭,便要命人去请贾赦贾政贾珍来商议。

兄弟叔侄三人很快来了,众女眷忙回避到了屏风之后。

闻得贾琏生死未卜,贾赦头一个便跳脚道:“咱们还等什么,立刻让林之孝、来升几个点齐了人,去将琏儿救回来是正经!”说完忙忙又要命人去京兆尹那里投帖子,以便请其相助。

慌得贾政忙一把拉住,劝道:“若是被劫走的只琏儿一人,也就罢了,关键是还涉及到外甥女儿,如此大张旗鼓的去寻,一旦传了出去,外甥女儿的名声可还要不要,咱们家的脸面性命又还要不要?”

贾赦听说,冷哼一声儿,道:“被劫走的不是宝玉兰儿,二老爷自然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如今琏儿生死未卜,我可顾不得那么多了!横竖外甥女儿终究不是咱们家的姑娘,便是传了出去,亦对咱们家的脸面性命无甚大影响!”

上首贾母听至这里,心里虽十分担忧黛玉的安危,却亦知道两个儿子皆说得有理,不免心生矛盾,因扭头儿含泪问贾珍道:“珍哥儿,你怎么说?”

贾珍见问,暗自叫苦不迭,情知但凡那一句话儿未说对,便一定会得罪了贾赦贾政中的一个或是两个全部得罪,又暂时摸不准贾母的意思,且这原系西府之事,认真说来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因恭声儿回道:“回老太太,珍儿虽活了三十几岁,在老太太老爷面前,如何有说话儿的余地,自然是老太太老爷怎么吩咐,珍儿便怎么去做。”

贾母听说,虽不满于贾珍的含糊其辞,到底顾及着他系贾氏现任族长,不好随意说的,因低下头,一句话儿不再说。

底下贾赦见贾母说了半日,仍未拿出一个明确的主意来,便要出门自己活动去。偏贾政又再四拉着,不肯让他就去,老兄弟二人便当着老母亲和侄儿的面儿,你拉我扯、你来我往起来。

正不可开交之际,又见刑夫人拉了凤姐儿出来跪下,满面泪痕的道:“如今老爷与我膝下,有的不过是琏儿与琮儿两个,偏琮儿又小,且乌眉黑嘴的,一看便知是个不成器儿的,老爷与我能依靠的,不过琏儿一人罢了,倘他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我们长房一大家子靠那一个去?求老太太二老爷应了老爷,这就寻琏儿去罢。”

后面儿凤姐儿虽素来与黛玉交好,如今一旦涉及到自己的枕边人,涉及到自己一大家人,亦顾不得平日的姐妹情了,因跟着哭道:“可怜巧儿才只两岁不到,果真没了父亲,以后该怎么样儿呢?求老太太二老爷疼顾咱们母女一些儿罢。”

早在刑夫人拉了凤姐儿出来片刻后,王夫人亦跟着出来了,如今听得她婆媳二人说完,亦跟着哭道:“大姑娘的名声体面固然重要,到底非贾门之人,不比琏儿系咱们府嫡亲的长房长孙,那有为了外人,反不去顾自家人的理儿?况较之于性命,名声体面又算得了什么?难道老太太老爷不想大姑娘平安归来的?求老太太老爷就应了大老爷罢,再踌躇下去,可就迟了……”说完忙拿手绢儿遮住脸庞,低声呜咽起来。

一面哭,一面还借着手绢儿的遮掩,不着痕迹将贾母贾赦贾政母子三人的神色都扫视了一番,以期能自三人脸上,看出自己煽动邢夫人凤姐儿演这场戏,到究有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原来方才在后面儿一听得贾政顾念着黛玉及贾府的名誉,极力劝阻贾赦不要大张旗鼓去寻贾琏与黛玉,她心里便忽然得出了一个主意来,因作出一脸的沉痛悲伤向邢夫人道:“听紫鹃那几个丫头讲,她们一掀开车帘儿,就见琏儿并跟着的人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儿了?果真琏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咱们府里以后靠那一个,让大太太并凤丫头巧姐儿母女又靠那一个?”

又压低声音假意埋怨贾母贾政道:“论理老太太也忒偏心了一点子,显见得有了外孙女儿,连自己嫡亲的孙子亦不顾了;偏老爷也是,为了外甥女儿的名声,竟眼睁睁要置琏儿的生死于不顾,果真的只记得自己是舅舅,不是叔叔了?可恨我膝下只宝玉一个,环儿又不成器,不然过继一个到大太太名下,将来大太太亦能老有所靠了!”说着唏嘘不止。

原来邢夫人并非贾赦的原配夫人,系原先的大太太、亦即贾琏之母亡故后,才填房娶进来的。偏其进门后,又一直未曾生养,故素来视贾琏为未来的依靠。如今既闻得贾琏遇难,邢夫人心里已是十分焦急,又如何再禁得起王夫人的言语撩拨?当下便拉了凤姐儿一块儿,急急绕到了屏风前面儿去,自然亦忽略了王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狠厉光芒。

王夫人想的是,最好能借此机会,让贼子将黛玉治死在了外面儿,再也回不来才好呢,一来可以让宝玉与宝钗的婚事少些阻碍;二来当日贾琏与如海签的文契,可没说一旦黛玉横死,银子便不归贾府;三来亦可重重的打击贾母一番。退一万步讲,即便此番黛玉能侥幸获救,凭她那张狐媚子的脸蛋儿,亦是绝难清清白白归来的。最好这会子便将此事儿闹得满京城都知晓,到时便是她能回来,只要她命人稍稍放出一点子风声儿,凭她的性子和傲气,定然受不住,便是不立时因羞愧而自我了断了,抑郁而终亦是在所难免的!

如此一举多得之美事儿,几乎要让王夫人忍不住立时叩谢起老天的大恩大德来,她瞧那个狐媚子不顺心很久了,只苦于有贾母和那文契在,不得不成日价装出一幅笑脸来对她,如今可好,“瞌睡了便有人送枕头”,真真是天助她也!

然终究不放心邢夫人与凤姐儿,生恐二人不能如她想象的那般劝动贾母贾政,遂忙亦跟了出去,于是方有了才刚那一出儿。

王夫人一言既出,贾政犹可,以为她是顾念着骨肉亲情,才会不管不顾出来一块儿求情,心里便有几分欣慰于她的“贤惠”;上首贾母却暗自纳罕起来,自己这个二儿媳,什么时候竟与大房这般生死与共了?两房人不是由来都面和心不合的吗?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正怔忡之际,又听下面邢夫人凤姐儿哭道:“求老太太老爷快点子作定夺罢,迟了可就真真来不及了……”又见贾政神色间亦已有所松动,显然是默许了贾赦的主意,贾母无奈,只得点头道:“罢了,就依你大老爷说的去做罢。”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玉儿,外祖母已尽了全力了,到底劝不转你舅舅们,果真今日能救得你回来,将来的一切,就只能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