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溶心擎玉画黛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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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云娟听说,忙忙摆手道:“姑娘是主子,咱们是奴才,那有作奴才的与主子称兄道弟的理儿?姑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黛玉闻言,笑道:“我素来未拿林大哥与嫂子当过下人看待,嫂子又何苦这般妄自菲薄呢?况眼下情势紧急,嫂子还是不要推辞了,快快按我的话儿去作罢,有什么话儿,待事后咱们再细说不迟。”云娟不好再多说,只得匆匆去了。

这里黛玉方随了婆子,穿过角门,又经过一条长长的夹道,到得了前面儿留香居平日里供林文云娟夫妇居住的内堂。

内堂外面儿早已乌压压站满了一地的人,也有黛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只是脸上都无一例外透着一股子“狐假虎威”的倨傲神态,让黛玉主仆一打眼儿便知确是贾府的人到了。

正眼儿未瞧众人一眼,黛玉便被簇拥着,进得了内室。就见当中的软榻上,歪坐着一位鬓发如银、衣着华丽的老母,不是别个,正是贾母。

彼时贾母正神色平静的慢慢儿吃着茶,鸳鸯伺候在其左侧,底下则是琥珀拿着美人捶在与她轻轻捶着腿。

见贾母一来便拿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地方般随意,直接视主人为无物,黛玉心下不悦,却仍是款款上前,欠身行了一个礼,冷冷清清的说道:“玉儿见过外祖母……”

话音未落,早被贾母一把扯入了怀中,哭道:“我可怜的玉儿,竟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这样儿地方,真真是委屈了……”一行哭,还一行拿手不住摩挲着黛玉的头手,间或说一些个‘我玉儿瘦了’、‘真真痛煞外祖母’之类话儿。

黛玉被她搂着,分外不自在,只是不着痕迹挣脱了她的怀抱,便直直的立在一旁,冷眼观看起贾母的声泪俱下来。

哭了半晌,贾母终于感觉到了黛玉的冷淡,不由哭声一滞,旋即便哽声儿道:“玉儿是在怪外祖母今儿个才来接你吗?外祖母何尝不想早些个接你回家的?只是先前太子妃娘娘一直有意隐瞒着玉儿已不在太子府了的消息,还是我几次三番上门瞧你却未果后生了疑,因悄悄儿使了人四下里打听你的消息,方寻到了这里来。玉儿就瞧在外祖母昨儿个才得了信儿,今儿个便寻上了门来的份儿上,不要再与外祖母怄气了罢。”

又转头命后面儿青冉雪雁几个:“还不与你姑娘收拾东西,毕了好随我回府去?”

却见她几个纹丝不动,只是拿眼瞧着黛玉。贾母见自己竟使唤不动她们,心下十分生气,面上却丝毫儿未表露出来,反而转头和颜悦色的向黛玉道:“要不让鸳鸯琥珀几个替玉儿你收拾去?你姊妹嫂子们闻得今儿个你要回去,都喜欢得什么似的,整好儿今儿个又是元宵佳节,最是该一家子亲戚骨肉聚在一块儿的,快些收拾好了,随外祖母家去,咱们好生乐和一番才是呢。”

黛玉闻言,扯唇淡淡笑了一下,终于开口客气而生疏的说道:“外祖母可能还不知道,这留香居原是玉儿一位未出三代的本家哥哥的产业,这位便是玉儿的本家嫂子。”

说着一指站在一旁的云娟,继续道,“当日父亲之所以赠银托孤,将玉儿托付于外祖母府上照顾至一十五岁,固然有虑及玉儿自小在外祖母跟前儿长大,与外祖母与众位姊妹嫂子们感情深厚,相处起来自然更相和睦之由;更多的却是因为其时林家没有了三代以内的亲戚,只有五服以外的本家,父亲除过将玉儿托付与外家,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方不得已而为之罢了。如今玉儿既已与大伯爷家的哥哥嫂子相逢了,哥哥的家,便亦是玉儿的家,自然没有再住到外祖母家的理儿。玉儿有哥哥嫂子照顾,一切都好,还请外祖母只管放心的回去罢。”

一旁云娟原虽只是丫头出身,却因近年来跟着林文忙里忙外的打理生意,早已历练得颇有几分聪敏与见识了,如今既闻得黛玉这般说,遂忙亦不卑不亢的笑着接道:“虽说亲家老太太府上族大人多、贵不可言,林家却亦非那等小门小户,而是那世代书宦之家,先不知道姑娘来了京城倒还罢,如今既已知道,断没有将咱们家的姑娘,再丢在亲戚家的理儿,不然传了出去,没的白落人耻笑。亲家老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主仆二人的一唱一和,尤其是黛玉话中的“赠银”二字,登时便说得贾母怔住了,依黛玉之意,不会是想现下便将包括那二十万两银子在内的四十七万两,悉数都讨回去罢?果真的她要讨回去,依照文契上的条例,旁的不说,仅只她现下并未住在贾府这一条儿,便可以让他们一两银子都捞不着了!

好半日过去,贾母方回过了神儿来,又沉吟了一瞬,终究对林文云娟这对儿忽然冒出来的黛玉的兄嫂十分怀疑,因冷笑道:“既是这般亲近的兄妹,缘何先时未曾听玉儿你提及过?你年纪儿还小呢,那里能明白‘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道理?倒是别被那有心人欺骗了才是!”说完狠狠瞪了云娟一眼。

云娟虽跟着林文见了不少世面,骨子里终究只是个下人,如何招架得住贾母那当惯了主子的高高在上的目光?不自觉便气弱的低下了头去。

贾母见云娟不再说话儿,鼻子里几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儿,方转头向黛玉展颜一笑,语重心长的道:“你能活了多大?又是打小儿凤凰蛋一般被人捧着长大的,那里能一眼看破那些个歹人的伎俩?自是别人怎么说,你便怎么信了。却亦不想想,林家系那真正的书香门第世家,又岂会容许自家近支子弟去作那最低下最末流的商人的?指不定他们就是瞧着你系荣国府金尊玉贵的表姑娘,才会想方设法的接近你,取得你的信任,继而自你身上谋得什么好处去亦未可知!不然怎么会在你都住进咱们府六七年了,才忽喇喇一下子冒了出来认亲的?况你这么久未得见他们,如何能肯定自己便未认错人的?”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暗自冷笑不已,真正要想自她身上谋得好处的人,却在自己跟前儿大说别人别有用心!说话的声音不觉又冷了几分,“外祖母此言差矣,林家虽系世代书宦之家,族中众人又岂能个个儿都大富大贵的?自然是贫富高低,各不相同,譬如外祖族中,不亦是贫苦小康人家居多的?至于会不会认错了人,外祖母无须担心,我林家之人,自然有自己独有的不为外人所知道的信物,万难错得了的。”

又道:“今儿个系元宵佳节,府里只怕早已摆好了酒搭好了戏,玉儿知道外祖母最是个爱热闹的,就不多留外祖母了。明儿若是外祖母想玉儿了,只管打发个人来说道一声儿,玉儿过府来请安便罢,这里地方寒酸简陋,外祖母以后还是别要再亲临的好,以免委屈了您老人家。”便欠身行礼,“玉儿恭送外祖母!”

贾母见黛玉态度如此强硬,竟是毫无回寰的余地,不由暗自动了气儿,又思及那四十七万两银子和昨日元春的吩咐,方强忍住了,仍是笑得一脸和蔼的道:“眼下你受有心人挑唆,不愿意跟外祖母回家去,外祖母不怪你,只是,你父亲当日既将你托付与了我,托付与了咱们家,我对你就不仅仅只有祖孙情,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了,因此今儿个不拘你心中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得带了你回府去。”长叹一声,又低低道,“也许现下你还理解不了外祖母的苦心,待你再大上个几岁,自然便会明白,外祖母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的。”

黛玉听贾母言下之意,竟是打算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带了自己回贾府,不觉亦动了真气儿,因冷冷说道:“父亲是将玉儿托付与了老太太不假,老太太与玉儿系祖孙亦不假,可是老太太别忘了,玉儿终究是姓林,而非姓贾,又岂能在明知林家尚有至亲的情形下,投亲靠友去呢?!”

言下之意,便是贾母即便身为长辈至亲,终究只是不同姓的外戚,又岂能灭过真正林家人的次序,替黛玉凡百事情做主的?说完见贾母面上剧烈的抽搐了几下,终究忍不住心下一软,因缓和了颜色,方继续说道:“玉儿并不是有意要惹外祖母生气,外祖母心疼玉儿,玉儿心下亦明白。只是人伦常情,原便如此,譬如云妹妹,虽有老太太万般怜爱,不也只是偶尔过府来小住,平日里都待在自己家中的?玉儿若是不知道京城尚有哥哥嫂子,长住在外祖母家倒还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了,又岂能置人伦常情于不顾,落人以耻笑我林家女儿不懂礼仪伦常话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