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乘机进说怀王,一则晓之以理,讲述合纵决不可恃,以及秦、楚连横之利;一则极力宣扬秦国武威以及秦、楚交恶之害。他说倡导合纵者无异于驱群羊攻猛虎,两不相敌十分明显。如今大王不交欢于秦,秦国劫韩驱魏而攻楚,则楚必危。秦从巴、蜀备船输粟,浮岷江而下,不需10日可抵楚国西境扦关。扦关闻警,则楚国东部只得退保城池,黔中、巫郡即难为大王所有。秦举兵出武关,则楚国北境隔绝。秦攻楚,可在3个月以内告捷;而诸侯救楚,需待半年以上奏效。期待弱国的救援,而忘掉强秦的危害,这是我最为大王担心的。大王诚能听我愚计,我可使秦、楚长为兄弟之国,勿相攻伐。”楚怀王被先前的战败吓破了胆,终于接受了张仪的建议,与秦国再结盟好。
张仪离开楚国,顺道抵韩,游说韩襄王。因他熟知各国要害所在,同样能娴熟地运用威逼、利诱两手,说什么韩地险恶山居,国无二岁之食,现卒不过20万。
秦驱孟贲乌获一般的猛士,攻伐不服之弱国,无异于垂千钩之重于鸟卵之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韩王之国必被切割,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所有。”最后,他说道为大王考虑,莫如永结秦韩之欢。秦国所愿,无非是削弱楚国,而能削弱楚国者无过于韩国。并非韩国强大于楚实因其地与楚相接。倘若西面事秦,南面攻楚,秦王必喜。这样,攻楚而取其地,嫁祸而求悦于秦,实是最好的计谋。”韩襄王为秦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所。慑服,只得俯首听命。
张仪归报秦惠王,惠王封他五邑之地,号曰“武馆君”。随后,秦王又派他前去齐、赵、燕等国游说。
张仪所以能展开旋风般的外交攻势,首先在于有秦国强大的政治、军事、经济力量作为支点。其次,张仪凭其多年阅历,洞悉列国形势,熟知天下山川地理,针对各种情况,均能指陈利弊,切中要害。再次,张仪工于权变,擅长鼓动。他每每因人、因事之不同而分别制其说,凡欲驱人向前,他便大张旗鼓,使闻者不忍坐待;凡要劝人后退,他便虚声恫吓,使闻者庶几谈虎色变:真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也是纵横者流的共同特点。
周赧王四年(前311年),张仪在返国途中,恰值秦惠文王死去,其子武王即位。
秦武王自为太子时,一向憎恶张仪。因此,群臣乘机进谗,说道张仪为人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如仍用他,恐为天下耻笑。”诸侯听说张仪与武王不睦,纷纷背叛连横之约,又思合纵,张仪失去政治靠山,害怕构罪被杀,便对秦武王说:“为秦考虑,倘若东方有变,大王才能多得土地。我听说齐王最恨张仪,张仪在何处,齐王必兴兵伐之。因此,我愿以不肖之身前去魏国,齐必兴师代魏。齐、魏兵连而不能解,大王便可乘机伐韩,人三川,临二周,周室祭器必出。然后挟天子,案图籍,王霸之业可成。”秦王信以为真,遂备车30乘,送张仪抵魏。他略施小计,竟然逃出是非之地。
张仪到了魏国,齐国果然兴师来伐。魏襄王惊恐不安,张仪却泰然说道大王勿虑,我请让齐国罢兵。”
魏王将信将疑。张仪派舍人冯喜到楚国,又借楚使辗转至齐,对齐王说据我所知,大王甚恨张仪。然而,大王却也过分托大张仪。”齐王不解其意。使者把张仪与秦王所定之计和盘端出,然后说道现今张仪入魏,齐王果然立即发兵击魏,是大王内耗齐国而外伐盟邦,并使秦王深信张仪之谋。”齐国觉得有理,遂罢兵而去。
张仪在国运垂危的魏地,无非是谋求自己的生存而已,决不会对魏国的兴亡有回天之力。这是他政治生涯的尾声。
张仪相魏大约一年,于周赧王六年(前309年)死于此。
范雎入秦时,正是秦国迅猛攻击关东六国的时候,曾屡破三晋(魏、韩、赵)之师,使魏、韩俯首听命;南拔楚国两座重地,幽死楚怀王于秦;又连连东败强齐。这时,欲入秦国干政,有诸多困难:一则是“四贵”掌权,排除异己;二则是秦庭上下人才济济,自然傲视关东人物;三则是秦昭王被权臣贵戚包围,又兼深居简出,难得亲理万机。范雎用尽心机,务求面见秦昭王,陈述安邦治国大计。
一次,他求人向秦昭王侈报家门,说道:“现有魏国张禄先生,为天下辩士,他要拜见大王,声称:‘秦国势如累卵,失张禄则危,得张禄则安。’可是,其言只可面陈,不可代传。”这分明是故作危言,耸人听闻。此计虽工,无奈对手也确实难缠:任你千条妙策,他只是不闻不问。范雎住在下等客舍,过着粗食淡饭生活,待命一年有余,仍未得到任用。
周赧王四十五年(前270年),秦国跨越韩、魏而攻齐国,取刚、寿二地,用以加大穰侯魏冉的封邑陶。这就给范睢攻击政敌提供了借题发挥的机会。魏冉自秦昭王二十一年(前294年)代相以来(中间因病辞相一年),虽然建树不凡,但也犯了一些重大策略性错误。
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数次用兵赵国,违犯了避实击虚的原则。那时,赵国经过武灵王“胡服骑射”,进行政治、军事变革30年,又有一批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如蔺相如、廉颇、赵奢等主持国政,国力正处在鼎盛时期,堪称北方强国。秦轻视韩、魏两个肘腋之患,跨国远征,缺乏正确的策略原则和得力的措施,必然招致重大损失,做出无谓牺牲。比如,开始于昭王三十七年且延续到次年的秦、赵之战,便以赵奢挥师大破秦军告终。其二,秦国约会齐国分别尊称东、西二帝,过早地暴露了秦国并吞天下的政治意图,触犯了当时人们心目中以周天子为正统的旧观念,图虚名而招来实祸。
其三,接连远伐齐国,进行没有必胜把握且得不偿失的消耗战,浪费了人力、物力。这显然违背了秦孝公、惠文王、秦武王以来的传统方针,转移了主要斗争目标,是十分失策的。其四,秦国在昭王当政初期,业已出现技繁干弱的趋向,贵族私家富厚重于王室,倘再扩充魏冉封邑,更助长尾大不掉之势。
鉴于上述失误,范雎当即上书秦昭王,说道:
臣闻明主立(临)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能蔽隐。使以(假使以为)臣之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贷所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于有功,而刑必断于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当椹质(腰斩时所伏器具),而腰不足以待斧雄,岂敢以疑事尝试于王哉!……臣闻善厚家者取之于国,善厚国者取之于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者,何也?为其割荣(能分割擅权者之政)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于成败之事,利则行之,害则舍之,疑则少尝(稍试)之,虽舜禹复全,弗(不)能改巳。语之至者(至深至秘之语),臣不敢载之于书,其浅者又不足听也……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用点儿游玩时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优斧质(愿受死刑)。
范雎这篇说词,最可贵处在于具有深刻的政治思想,直接涉及到选官制度问题。他力主选贤使能,奖励军功、事功,反对用贵任亲。这在血缘关系纽带又粗又长的早期封建社会里,无疑是闪光的思想。其次,他指出权臣“擅厚”(专权专利)问题,直刺时弊,且击中了秦昭王的心病。昭王是很有雄心、很有作为的帝王,但早年处在宗亲贵戚的包围之中,已有如芒在背之感,对这样的谏词自然十分关切。再次,范雎所说“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于书”,显然示之有隐秘之语,诱使秦昭王想人非非。这是故意打埋伏,设法面见秦昭王。最后,范雎信誓旦旦地宣扬其言的绝妙效用,足以振聋发聩。
秦昭王见书大喜,立谢王稽荐贤之功,传命用专车召进范雎。
而这时的范雎进人秦宫,早巳成竹在胸,径直向禁地闯去。秦昭王走来,他故意不趋不避。宦官见状,怒声斥逐他说大王巳到,为何还不回避!”范雄却反唇相讥,说道秦国何时有王,独有太后和穰侯!”这话分明是刺激昭王。由于语中有较强的针对性,果然收到出奇制胜的效果。昭王听出话中有音,又恰恰点到心中隐痛,赶忙把他引人密室,单独倾谈。
凡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均能把虚与实、张与弛处理得恰到好处。秦昭王越是急切地请教高见,范雎越是慢腾腾地故弄玄虚。秦昭王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以何教诲寡人?”范雎却一再“唯唯”连声,避而不答。最后,秦昭王深施大礼,苦苦祈求说:“先生难道终不愿赐教吗?”
范雎见秦王心诚,这才婉言作答:“臣非敢如此。当年吕尚见周文王,所以先栖身为渔父,垂钓于渭水之滨,在于自知与周王交情疏浅;乃至同载而归,立为太师,才肯言及深意。其后,文王收功于吕尚,而最终得以王天下。假使文王疏于吕尚,不与之深言,那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王、武王难与之共建王业。”
这番话的妙处,是把眼前的秦王与古代的圣君相连,既满足了秦昭王的虚荣心,又激励他礼贤下士。范雎话里话外,还以吕尚自况,把自己摆到贤相的地位。昭王却之,即等于自贬到桀纣行列。这就是逼使对方就范的计谋。
继之,范雎舍身处地地说道:“臣为羁旅之臣,交疏于王,而所陈之词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虽然愿效愚忠,却未见大王之心,所以大王三问而不敢作答。
臣非畏死而不进言,即使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也在所不辞。然而,大王信臣,用臣之言,可以有补于秦国,臣死不足以为患,亡不足以为忧,漆身为癞、报发为狂不足以为耻。臣独怕天下人见臣尽忠身死,从此杜口不语,裹足不前,莫肯心向秦国。”这话更进了一层,先是披露肝胆,以情来感昭王;嗣之说以利害,以杀贤误国震慑昭王,给自己的人身、地位争取更大的安全系数。
最后,范雎才点出秦国的政治弊端:“大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奸臣之谄,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终身迷惑,难以明断善恶。长此以往,大者宗庙倾覆,小者自身孤危。这是臣最恐惧的。”
其实,上述之弊虽确有之,但并非治理秦国的当务之急。范雎所以要大论此事,意在用“强干弱枝”来迎合昭王。与此同时,也借以推翻范雎将来立足秦廷的政敌。谋略家们的良苦用心,往往表现在一言一行之中。他们为着自我的政治意图,不停地开动着思想机器。
正因如此,才使范雎言必有中。秦昭王推心置腹地答道:“秦国僻远,寡人愚下。如今得以受命于先生,真是三生有幸。自此以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悉教寡人,万勿疑虑。”
范雎虽已取信于秦昭王,具备了从政的基本前提,但因初入秦庭,尚不敢深涉内政,仅只纵论外事,借观秦王俯仰,他首先分析了秦国的优势:
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阪,奋击(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人守,此王者之地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良犬)而搏蹇兔(瘸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至今闭关15年,不敢阅兵于山东者,是镶候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范雎既看到秦国地利,又看到秦民善战,可谓“知己”。秦昭王一听,自然“顾闻失计”。范雎接着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这以后成为秦国的国策。
接着他又在内政方面实行变革,推行“强干弱枝”的方针,加强了中央集权。他设计打击韩国,智算长平消灭赵军45万。但他也因嫉妒自起而迫害死了他。他让自己的亲将郑安平进攻赵国,郑兵败降赵,依照秦法,范雎便株连降敌大罪,当收三族连坐。秦王法外施仁,原赦其罪,还加赐食物,慰勉范雎。
越一年(前255年),范雎的另一亲信王稽,身为河东守,却与关东诸侯私通,因此被赐以弃市重刑。范雎接连涉嫌,身家地位岌岌可危,不能不思退身之路。
一日,秦昭王临朝兴叹:“现今武安君既死,郑安平、王稽等或叛或降,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我恐楚国铁剑利而将士勇,倡优拙而思虑远,借以图秦,实堪忧虑!”话中虽不无激励朝臣之辞,但显然另有责备范雎之意。范雎情知失宠,且渐且惧,只得借病退避,时常不肯上朝。
就在范雎进退维谷之时,燕人蔡泽来到秦国。此人貌不惊人,却是志向宏大,才华超众。他曾广游列国,屡以其学干政,可惜久久怀才不遇。此时获悉范雎失意,连忙赶来,欲下说辞。可他知道,侯门幽深,殊难面见相国,于是想出个激将法来,使人扬言于范雎:“燕客蔡泽,为天下雄辩智士,倘能一见秦王,必可夺取范雎相位。”
范雎自拜相以来,渐渐目空天下人物,倘在通常情况下,很难出面会客。今日听到这番狂言大语,不知不觉地落人圈套,忿然自语道:“五帝三代之事,诸子百家之说,我悉知之;千人之辞,众口之辩,我能摧折。此人谅有何德何能,敢困我于秦廷,夺我的相位。”于是,他马上召见蔡泽,傲然问道:“先生有何术竟能夺我相位?”蔡泽不慌不忙地对答:“君侯见识何其晚!众所周知,君明臣直为举国大福,父慈子孝、夫信妻贞为一家大幸。然而,比干忠正却不能存于殷,申生孝敬却不能完于晋。原因何在?皆因其下虽有忠臣、孝子,其上并无明君、贤父。纵观古今,身与名俱全者,最上;名可旌而身死者,居中;身存而名辱者,最下。商鞅、吴起、文种诸人,竭力尽忠,功高盖世,然而却惨遭诛戮,不得身名俱全,甚为可悲。现以君侯而论,声名功绩不如上述三子,然而禄位贵盛、私家富厚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再看秦王信君侯,又不如秦孝公信商鞅、楚悼王信吴起、越王勾践信文种。当此之时,尚不知进退之术,我诚恐君候祸患深于商鞅等人。君岂不知:天地万物,四时之序,无功者来,成功者去,这是浅易道理;日中则移,月满则亏,物盛则衰,这是天地常数;进退盈缩,与时变化,这是圣人大道。可惜凡夫俗子,惑于私利,以致昏聩不悟。正如鸿鹄、犀、象,所居之处本远离险地,但为香饵引诱,终不免于死6书中有言:‘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君侯相秦,计不下座席,谋不出廊庙,坐制诸侯,利施三川,以实宜阳;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道,斩断三晋通途,令六国不得合纵;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巳得,君之功至极,正当秦国分功之时,却不思退避,则有商鞅、吴起、文种之祸。君何不让归相印,择贤者而授之。”
蔡泽谈天道,论人事,堂而皇之,语语动人,也确实寓有深意。范雎则是心有灵犀,一点即通。他赶忙奏知秦昭王,盛誉蔡泽之贤,荐他代己为相。
范雎于秦昭王五十二年(前255年),谢病辞相之后,旋即病死。以言得进而听言而退,也算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局。
战国时期,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史称战国四公子。他们都曾位至相国,受封食邑,权倾一时,然而这4个人的命运结局却大不相同;孟尝君和平原君以相位终,信陵君因酗酒卒,春申君则落得个身首异处,全家被灭的下场。
春申君,姓黄名歇,家世不详。春申君是其封号。
得此封号,是因他曾成功地将楚国从秦军的强大攻势下拯救出来,并保全了后来成为楚考烈王的楚顷襄王太子完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