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忙忙冲黛玉道:“我听说你外祖母中风了,可是真的?”才刚她无意听得这个消息,立时便心焦得了不得,虽则她之前对自己这个母亲已寒了心,到底母女一场,听得她中了风,她仍会着急和心痛。
见母亲如此模样,黛玉心里越发不好受,半晌才轻轻道:“外祖母确是中风了!”说着又忙忙道:“但只妈妈您大可放心,先我已大致与她诊治过了,并非无药可治,才刚我亦打发人传太医和送大堆的补品过去了,想来问题不大的,您放宽心些儿吧。”
贾敏闻言,方颜色稍霁,道:“如此我就稍稍放心了。但只你外祖母怎么会突然中风了?我知道前一阵儿她一直不大好,亦打发人去瞧过几次,送过不少东西,说是并无大碍,怎么呼啦啦就这么严重了?”
“说来也怪咱们姊妹几个!”黛玉轻叹一声,当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与她知道。
听罢女儿说完,贾敏先就急道:“依你说来,亲家太太来了。”跟着就见贾敏扶着玉珠,那边府里此时必是乱作一团了?这可大大不利与你外祖母调养,这可怎生是好?”
“依我说,姑妈您的担心倒是多余的。”却是惜春接道,“老太太屋里丫头婆子一大堆,更有鸳鸯那个精细人,便是外面太太与那宝二奶奶闹得再厉害,想来亦影响不大的。”探春与湘云亦在一旁点头附和。
贾敏苦笑了一下,方道:“你们小人家家的,那里知道这其中的机锋?我虽对那边府里现下的境况不是很清楚,却也能想到,但凡大户人家,外表瞧着光鲜,一多半儿倒是内囊中空、后手不接的,譬如眼下京城里,便是几户王爷郡王府邸,犹是如此,何况那边呢?”
“你几个都不是外人,我也没什么好避忌的。荣府虽是我的娘家,说句不尊重的话,我却很是瞧不上那府的人,大老爷二老爷不说了,一个贪财好色,一个迂腐顽固,都当不起大事。至于小一辈儿的,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只知靠着祖宗的产业度日!倘能踏实些儿倒好,亦能守得住祖宗留下的基业,偏一个个竟似在赛着谁更纨绔,更不成器,真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先前黛玉已与众人说过贾敏当日如何假托兆佳氏之表妹,二度嫁与如海之事,是以此番她才会如此直言不讳。
她啜了一口茶,又接道:“我作女儿在家时,便知荣府向来是出的多,进的少,好容易熬过这么些年,宫里又出了一位娘娘需要上下打点,光这一项花费,正说着,便足以掏空大半的家底儿,以至于此前盖那个省亲别墅时,已是拿不出多少银子来,倒打的是咱们家的抽丰了。偏之后仍不知好生筹谋,仍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只怕这会子已是十足的空架子了!”
听她长篇大论的说了这么一大通,众人都有几分不解,惟独黛玉接道:“妈妈是怕她们打老太太体己的主意?”说话间她亦是一脸的担忧,显然母女两个想到一块儿了。
“我正是在为此事担忧。”贾敏叹道,“那一大家子人,虽说于其他事儿上不行,要说到为自个儿弄银子使,谁个是那省油的灯?个个儿必会三天两头往老太太屋里跑,把那十八般全挂子武艺悉数用上,这样儿一来,老太太那里还有清净日子过?别说是她一个病人,连咱们这些康健人尚且不能忍受那般吵闹的,可让她怎么样呢?”
这下探春几个方恍然大悟,皆齐齐点头道:“那样儿环境,确是不利于老太太将养的。”
黛玉沉吟了一会,因与贾敏商量道:“依我说,妈竟接了外祖母咱们家去调养吧,不拘请医问药,还是汤水茶药什么的,亦便宜许多,省得留在那个家里,白与自己添烦恼。”
贾敏闻得她如是说,不由舒了一口长气,欣慰道:“才刚在来的路上时,我就想与你提此事的,又怕你心里犹怪着你外祖母,不乐意接她到咱们家去,这会子听你主动提出来,妈心里才算放心了,明儿我就亲自去接人。”
母女姑侄几个又闲话了几句,贾敏因说要回府去为贾母准备衣物床褥什么的,姊妹四个遂送了她至二门外不提。
不出黛玉母女所料,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进来了。
姐妹几个忙上前厮认见礼,自送走太医后,各怀心思的贾府各房主子,便丢下病中的贾母不理,各自回房,关门抵户商量谋划起来,众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盯在了贾母的体己上,唯恐被他人占了先。
原来才刚太医诊视的结果,与黛玉所说一般无二,众人闻得便是悉心调养几载,犹不能确定贾母能否痊愈,眼下更是神志不清,便各自在心里打起小算盘来,连王夫人牵涉到财物的事,亦无暇整治宝钗了。
因凤姐儿与贾琏早已搬回贾赦那边居住,近段日子并无其他进项,手里很有些儿紧,好容易此番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再不肯放过的。小两口想到元妃已死,贾赦又是荣府大老爷,当年袭了爵的,一旦分起家产来,势必稳占上风了,而贾琏又是嫡长子,今儿的一切,明儿不属于他还能属于那个?于是草草整了一下装,便去往上房与贾赦邢夫人出主意去了。
彼时荣僖堂内,王夫人与李纨宝钗婆媳三人坐在一块儿,亦是面色凝重,正为如何将贾母的体己,悉数夺到自个儿手里而烦恼。
原本经过上午的一番闹腾,王夫人已将宝钗恨到骨子里去了,只想着待贾母稍稍轻省些儿后,便命宝玉与她一纸休书的——她至今犹不知道儿子与她的约定,不想贾母的病情竟严重至厮,使她不得不重新谋划了。
此前她虽百般厌恶惧怕贾母,却仍暗自祈祷她能多活几年,至少活到她将她所有的体己悉数收归于囊下,贾敏也顾不得理会她们,活到她将大房打压得再无翻身之日以后,甚至将大房的爵位让宝玉承袭了,再归天不迟。有她在一日,这个大家便不会分开一日,她就仍能住在荣僖堂上房内一日!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体己迟早会落入她手里。
岂料她竟一下子病得不省人事,没有她的庇护,她二房就明显处于劣势了,而那贾赦不独是长子,更是袭了爵的,贾政又是个老好人,果真兄长要提出分家,她二房势必要吃亏的,甚至会被赶出上房去。在她原先的设想里,连大房该得的,她都不愿亦不会分与他们,何况要自己吃亏呢?
想至这里,她方想到贾赦与邢夫人虽不成器,却还凤姐儿贾琏夫妇两个,他两个更是钻到钱眼里了的,势必要与她相争到底,偏她身边只有一个老实木讷的李纨和一个不问俗事的宝玉,果真争吵起来,自己绝然是不敌的!自己竟无一个能干的帮手可使唤吗?
左思右想,还是只有一个宝钗能当此大用,说不得强压下心内的恨意,命人唤了宝钗过来相商,她想的是,待宝钗与她争回所有的家产后,再命宝玉将她休弃了亦不迟,横竖不过几日光景罢了。
众人的目光都对准了贾母的体己,宝钗自然不能例外,她管家的这两个月,早已知道贾府官中并无几两银子,肥的只是历任当家人和管事们罢了,但只所有这些人的银子加起来,怕亦是赶不上贾母体己的,就有丫头进来道:“回福晋,她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巧宗儿。
据她想来,宝玉本是贾母的命根子,心尖尖儿上的人,她所有的体己,自然都是留给他的,连贾政王夫人都没有权利染指,何况他人乎?而宝玉又是最厌恶这些个仕途经济的,银子到手后该怎么花销,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本来她正为上午当着众人的面儿没脸,不知该如何去出头,就有王夫人打发人来请她,她自然再无不应的,至于王夫人心内的恶念,她便是再愚笨,亦是一清二楚的,只碍于眼下的境况,才与她一拍即合的,一切待夺到贾母的体己后再说吧,到时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相较于她婆媳姑侄两个的丑恶与阴毒,李纨就良善多了,心里亦是真心在为贾母的病情忧虑,毕竟她待自己母子不薄,只是她毕竟老实惯了,除过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外,并不敢说什么反对之类的话。
婆媳三人正没个头绪,就有周瑞家的忙忙进来道:“回太太,那边大太太与琏二奶奶,打发了陪房费婆子,领着四个婆子和四个丫头过来,说是不放心老太太的病情,命她们过来细心照顾。”
一听这话,王夫人便怒道:“什么细心照顾?她们想的什么,我还是不知道?必是想趁着夜深人静,大伙儿都不注意时,将老太太屋里的值钱货逐一搬出去,真真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