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所有的调查走访结果都与警方的推测大相径庭,方木还是坚信仇杀的侦查思路是正确的。首先,一般的杀人案件都谋求迅速结束,拖延的时间越长,越容易被发现。而本案中,死者被劫持后曾遭遇长时间的酷刑折磨,这种冒着极大风险的附加行为显然是为了宣泄凶手的某种特殊情绪,而这种情绪,应该与仇恨有关。其次,凶手选择了电击作为折磨死者和致其于死地的手段。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很麻烦的手段。如果想让死者感受痛苦,一把小刀就够了,何必费时费力地采用电击呢?方木曾考虑过酷刑的目的也许在于逼供。然而,通过对死者背景的调查,基本可以排除死者掌握重要机密及情报的可能。而且,可以想象的是,死者在遭遇连续的电击后,高声的惨呼,剧烈的痉挛,扭曲的五官,以及空气中皮肉烧焦的味道,都会给凶手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很显然,这也与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
然而,让警方迷惑不解的是:凶手为什么选择迷宫这样一个抛尸地点?
一般情况下,命案发生后,凶手会想方设法掩盖犯罪事实,其中之一就是处理尸体使之不易被发现。而本案的凶手反其道而行之,将尸体摆放在一个经营性的娱乐场所中。如果将其理解为向社会公众的炫耀及向警方的挑战的话,那么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其一,凶手完全可以将尸体遗弃在更加开放的场合,例如广场或者政府机关的门前。这样的场合更有利于产生轰动效应;其二,弃尸务求迅速、隐蔽。而错综复杂的迷宫,绝非一个能让凶手迅速完成弃尸并离开的场所。
除非凶手想用迷宫表达某种情感,而且十分熟悉迷宫的路径。
警方将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列为怀疑对象并逐一排查,结果一无所获。方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意外,自己开车又去了游乐场。
迷宫已经重新对外开放,而且生意出奇的好。看来迷宫里发现死人反而让这里更加吸引人。方木看看售票处的长队,苦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游乐场问讯处。
一个游乐场的副经理搬来了一大堆文件,重重地扔在方木面前的桌子上,边擦汗边说:“方警官你慢慢看,我那边还忙着呢。”他指指争先恐后奔向迷宫的游客们,脸上是遏制不住的笑意,“有事就叫我。”
文件里包括设计图纸、施工过程、游客求助记录和一些照片。方木点燃一支烟,耐心地一张张看下去。他心里隐隐觉得迷宫应该是本案的关键,至少也与凶手的动机有关。所以,方木特意调取了迷宫的所有资料,希望能有所发现。
从资料上看,迷宫全长450米,大部分都处于地下。迷宫的东西两个方向各有一个出口,但是无论从哪个出口进入迷宫,到达对面出口的正确路线都只有一条。发现尸体的房间处于迷宫的中段,算是一个中途休息站。能进入这个房间的游客仍然要面临选择,只有选对了路线,才能走出迷宫。所以,那里才是迷宫最深的地方。
由于迷宫里的路线错综复杂,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加之灯光昏暗,气氛压抑,所以能走出迷宫的游客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没有到达中途休息站就放弃了。迷宫里的每条通道里都设有呼救装置,选择离开的游客一旦按动开关,监控室就可以锁定游客的位置,由工作人员将其带离迷宫。
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方木的目光。照片里,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人手捧着一个小盒子,冲镜头做着V字型手势。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谭纪,2004年6月25日,第一个走出迷宫的游客。
“谭纪?”方木皱起眉头,这个名字曾经见过。他翻了翻刚刚看过的资料,果真在一份最快通过迷宫的排行榜上看到了谭纪的名字。他通过迷宫只用了57分钟,而排名第二的人足足用了2小时47分钟。
那个副经理推门进来,把一瓶矿泉水放在方木面前。
“还看着呢?”他俯身看看方木手里的照片,“嗬!是这小子啊。”
“据说他是最快通过迷宫的人?”
“是啊。”副经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目前还没有人比他更快呢。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经常来,算是我们的老主顾了。”
“哦?”方木一怔,急忙翻开刚刚合上的相册,仔细端详着谭纪的照片。
“你说他经常来--这是他创造记录之前还是之后的事情?”
“之后。”副经理笑起来,“估计是想打破自己的记录吧?”
方木又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他手里拿的是奖品么?”
“是啊。”
“是什么?”
“一个指南针。”
谭纪在领取奖品的时候留下了身份证号码,所以他并不难找。第二天,方木在一家广告公司的会客室里见到了他。
这是一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23岁的年轻人,他嚼着口香糖晃进会议室,拎起一把椅子墩在地上,椅背朝前。他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又把下巴搁了上去。
“有事?”
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方木有些意外,他决定也开门见山。
“我叫方木,公安厅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这是我的工作证。”
谭纪看也没看方木递过来的警官证,搔着脑袋说:“嘉年华迷宫里的杀人案吧?”
方木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对。”
谭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么问,是不是对我很不利啊?”
方木掸了掸烟灰,没有回答。
“我以为你会反问我:‘你怎么知道?’嘿嘿!”
看到方木还是没有丝毫回应,谭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又恢复了一幅懒洋洋的表情。
“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方木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开口问道:
“你经常去嘉年华的迷宫玩?”
“是。通过迷宫的最快纪录就是我的。”
“通过之后还去过么?”
“去过。”
“既然走出去了,干吗还要再去?”
“不断超越嘛。”谭纪打了个哈欠,“我想看看能不能更快。”
“结果呢?”
“嗯?”谭纪怔了一下,“没有,没超过那个纪录。”
“差多少?”
“没差多少。”
方木盯着他看了几秒钟,“9月27日晚上9点以后,你在哪里?”
谭纪没有抬头,盯着地板,过了好一会才说:“我--好像是在网吧打游戏。对,就在我家楼下的鸿运网吧打游戏。”
“什么游戏?”
“CS。”
“家里不能上网?”
“能啊。”
“那为什么去网吧?”
“在网吧打CS多过瘾啊,再说网速也快。”
“几点离开网吧?”
“好像是凌晨3点吧,记不清了。”
“你是一个人去的?”
“对。”
“那谁能证实你的话呢?”
谭纪抬起头来,眼睛转了转,“没有。”他看到方木在盯着他,一脸不耐烦地说:“咳,谁知道你们会调查我啊。我总不能做任何事都得找个证人吧。”
方木笑笑,站起身来说:“今天就到这儿吧。如果有事,我还会来找你的。”
“随便。”谭纪把手插在裤兜里,嚼着口香糖扬长而去。
方木很清楚谭纪对自己的来访早有准备。接受询问时的满不在乎,回答问题时刻意回避与方木的目光接触,还有嘴里不停嚼着的口香糖,都是谭纪有意为之。他在抗拒方木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窥视他的内心。
然而市局通报的调查结果却让方木大失所望。谭纪当晚的确在那个网吧打游戏,而且网吧的服务员对他印象很深。谭纪要了一个包间后,就让服务员送一瓶矿泉水进来,服务员送了一瓶娃哈哈矿泉水进去,他却说要农夫山泉的。服务员又送了一瓶农夫山泉,他又说要冰的不要常温的。凌晨三点他结账下机的时候又因为费用的问题跟网吧的服务员发生了口角。
也就是说,谭纪在案发时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这么说,这小子没问题?”边平吹开杯口的茶叶,细细地抿了一口。
“我看不一定。”方木摇摇头,“他肯定对我说了谎。”
谭纪多次进入迷宫的目的肯定不是所谓的超越自我,否则他不可能不做纪录。一个人,身处压抑、昏暗的地下迷宫,能满足自己的何种需要呢?
“你考虑一下,会不会有共同犯罪的可能。”边平点燃一支烟,“这小子反复进入迷宫的目的也许是要画地图。”
“我已经提醒市局了,”方木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查查最近与谭纪交往密切的人。”
“看你累得那样,早点回家睡觉吧。”
方木嘿嘿一笑,勉强站起身来,伸手从边平的烟盒里抽出一支中华烟点燃,“那我走了。”
“呵呵,快走吧。”电话铃响起来,边平边拿听筒边冲方木挥挥手。
方木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刚关上门,就听见边平在屋里大叫他的名字。他急忙转身拉开门。
“怎么了?”
话一出口,方木就被边平的脸色吓了一跳,刚才还慈眉善目的边平此刻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他轻轻地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略略沉吟了一下,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
“罗家海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