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溪听到这里,不禁低低笑了起来:“原来商魅,也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是自杀,却在死后将了你一军。”
程沁心苦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这么蠢。这个坑,竟然是我自己挖了,自己往下跳的。”
红溪轻叹道:“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女人,遇上了爱情,便只剩下了愚蠢。”
程沁心只能苦笑着回忆:“陛下一句话都没有说,对我比以前还要好,可是,我却更加害怕。我宁可他指责我,骂我,我也不愿他对那样……我知道,商魅的死,是我程沁心这辈子下的最错的一步棋,从此让我满盘皆输。”
红溪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望着噼啪作响的火盆,淡淡道:“商魅死了,才是真正永远地留在了赵珏的心里,你明白得太晚了,所以,你后悔了,是么?”
“红溪姑娘果然冰雪聪明。”程沁心无声地笑了笑,眼中却有一种癫狂的情绪,“整整两年了,如今……我嫁给他,也已经整整两年了,却是一无所出……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说我没用……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陛下……陛下从来不碰我一下,自从商魅死后,他对我那么好,却是从来……从来都没有碰过我……哈哈……我知道他在怨我,他在怀疑我,哈哈……真是笑话!我堂堂程沁心,竟然有一天也会沦落至此!”
红溪有些惊讶,却没说什么。
程沁心继续大笑着:“两个月前,他从宫外带来了一个女子……长得倒是不怎么样,偏偏那双眼睛,有七分像她……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可是我都知道!没想到他们父子,都是一个样子的,心里的那个人死了,就去找一个像她的替身……既然如此,他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让她假死,让她做妃子,不是更干脆吗?!”
红溪冷冷地打断她:“人世间的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可以结局,你今日也不会坐在我的不悔药铺了。”
程沁心无力地往椅子靠背靠了靠,再次低声地笑了起来:“没错。你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各有各的因……我今日找上不悔药铺,就是想要求一颗后悔药,改变彼此的命运。”
红溪摇了摇头:“你错了。后悔药改变不了命运。”
程沁心有些愕然:“可是明明……”
“后悔药,可以让人看到将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改变不改变决定,还是取决于自己。”
“我不明白。”
红溪道:“后悔药只能改变你最后悔的那一点,无法改变人的命运。你要想清楚。”
程沁心还是不太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悔药……如此做到只改变一点,而不改变人的命运?”
红溪只说了一句话:“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程沁心笑道:“那我最后悔的,是嫁给了赵珏。”
“哦?”
“从前,父亲告诉我,做为程家的女儿,最荣耀的莫过于晋国开国皇帝的承诺,我们程家的女儿要进宫,后位必定奉上。我一直以为,那也该是我的荣耀。可是等了真正成为一国之母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不快乐。陛下不爱我,他要的只是程家的力量。一个女人,若是得不到丈夫的宠爱,再富贵都只是浮云。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太痛苦,会嫉妒,会迷失自己,会后悔……”程沁心长长一叹,“所以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只想嫁给一个爱我的男人……哪怕那个人很平凡,我也不在乎。”
“平凡人,自然也有平凡人的痛苦。身居高位的人,无法理解平凡之人的生活,就像平凡之人,永远不理解高位之人为何还会痛苦。你真的决定了?”
程沁心笑了:“红溪姑娘,我在四方客栈等了好几日,从锦城赶过来,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些日子,足够我想清楚,想得明明白白。”
“好,我知道了。” 红溪淡淡道,“娘娘既然来了,想必知道不悔药铺的规矩。”
程沁心点了点头:“我知道。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报酬,只管提。”
红溪沉吟了半晌,只是淡淡地看着程沁心。
程沁心觉得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紧张,竟然比大婚那日还要厉害。她的手心全是密密的细汗。
红溪静静地说:“我想要商魅的一根白骨。”
“砰!”程沁心听到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红溪面不改色,波澜不惊:“我想要商魅的一根白骨,最接近她心脏的那一根。”
程沁心脸色惨白。
红溪笑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会吓成这幅模样。其实我只想看看,商魅的过去罢了。你的心结,不在赵珏,也不在你自己,而是在商魅。”
程沁心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却是僵直在那里。
“你可以从一个人的白骨看到……她的过去?”
“一个人死了,他的记忆却会留在白骨上。就算他化成了骨灰,骨灰上也会残留着记忆。所以,人世间最顽强的,不是人的信念,不是人与人的真情,而是记忆。一旦拥有,永生不灭。”
“永生不灭的……竟然是记忆?”程沁心笑了笑,“也罢,那就这样吧。回国之后,我会去挖商魅的坟……然后把骨头给你送过来。”
红溪的眉心一跳,淡淡道:“你不害怕?”
“害怕。”程沁心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就像你说的,我的心结,也许真的在商魅身上。如果我的举动冒犯了她,将来,便让她来找我算账吧。”
“她不会记得你。”红溪淡淡道,“人死了,便什么都带不走。所有的记忆留在了白骨之上,所以,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她也不会认得你。”
“是么?也好……”程沁心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姑娘不是说,我需要呆上三日?”
“你既然已经将你的心结和你最后悔的地方告诉了我,又何须再多呆上三日?”红溪忽然又变得冷冰冰起来,“不悔药铺,并不是客栈,喜欢让人留宿。”
“那小红破例让我留了宿,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一番?”被关上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冷风呼啸地灌了进来,李璟之一身黑色狐裘,英挺地站在门外,肩头落了一身的白雪,颇有一种荒凉。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是挑着眉笑盈盈地看着屋内的红溪。
红溪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啊呀呀,小红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李璟之笑着走了进来,关上了大门,风雪再次被阻隔在门外,做委屈状,“我可是千里迢迢马不停蹄地从秦国赶过来,就是为了和小红一起过个年,没想到,小红压根不关心我……”
“我和你不熟。”
“哦?”李璟之的眼眸转了转,视线落在了挂在屋内的那件白狐裘长,缓缓道,“小红啊,你的这件狐裘怎么这么眼熟?”
红溪一噎。
程沁心呆了一呆:“和你身上穿的这件……”
“啊!”李璟之恍然大悟,“不就是前几天我与一位姑娘的定情信物?我与她一人一件,私定终生……却不知为何会在小红你这里?难道和我私定终生的那人……”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斜睨着红溪,就是不说下去,反而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味道。
程沁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就算再不明白情况,到了此时,也知道李璟之是在逗红溪开心,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红溪的脸色冷凝,黑了一片。
“这位……想必就是晋国的皇后娘娘了吧?” 李璟之桃花眼微微一眯,眨眼已经变成了风度翩翩的模样,恭恭敬敬地作揖,“在下虞国李璟之,见过娘娘。”
程沁心愣了一愣,脸色有些发白:“你是虞国人……”
这几年,虞国和晋国的关系,也算不上太好。不然也不至于秦国国君大婚,请了燕国和虞国的国君主婚,却独独没有请晋国的。
李璟之知道程沁心担心什么,从容笑道:“娘娘不必担心,这里是姜地,四国的中立地,不会光明正大地发生争端。”
程沁心松了一口气。
李璟之桃花眼一勾,继续笑道:“更何况像娘娘这样的美人,任何男人都不忍心让娘娘难过的。”言辞之间已经是有些逾矩。
程沁心皱了皱眉。 红溪也皱了皱眉。
李璟之的眼睛瞟到红溪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甚。
“既然如此,红溪姑娘,本宫……我便先告辞了……”程沁心缓缓地站了起来。
红溪也站起来相送:“娘娘只要回国,将东西让人送过来就好。其余的,红溪自会办妥。”
程沁心的睫毛微微闪动:“真的除了那个,不需要任何条件了?”
红溪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如果可以,我想要娘娘的一个信物。”
“信物?”
“比如说,可以出入晋国皇宫之类的信物。”
程沁心皱了皱眉:“你要出入晋国皇宫?”
红溪道:“也许有一天,红溪会为娘娘去送药。”
程沁心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上面刻了一个“程”字。她将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我程家的玉佩,到了锦城,无论是哪里,都会卖三分薄面的。”
红溪笑着接过:“那就多谢娘娘了。”
程沁心触及到红溪的手指,冰凉彻骨,让她微微一颤。
明明,屋内的火盆烧得这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