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一曲《钗头凤》,婉转低沉的琴声在耳边萦绕,又是谁在唱着那苍凉的歌?
秦恒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男子纵然是阶下囚,依旧笑得那样张狂,目光锐利,逼视着她,大声地质问着她:“这罪名,臣领了!臣斗胆,只问陛下一句,这八年来,你待臣,都是虚情假意吗?”
梦里的那个自己笑的冰冷而绝情:“陈策远,那你倒是说说,这八年来,你说朕虚情假意,难道你就不是虚与委蛇?你待朕那般好,不是想着等有朝一日朕做了天下之主,你便可以近水楼台,做朕的皇夫,然后,待朕驾崩,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做上这龙座?”
然后,那个男子低头开始笑:“是啊,你虚情,我假意,我们两个,倒是谁也不欠谁。”
她站在玉阶之上,她的眼睛躲在冕旒之后,她看不清玉阶下低着头的他的神情。只觉得整个极泰殿都空旷得可怕。
秦恒蓦地惊醒。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光亮,伸手不见五指。稀稀疏疏的是窗外的下雨的声音,昨夜的雨,还没有停。这一切都提着着她,这只是一场梦。可是这场梦,这样真实。
因为它,实实在在地发生过。
一阵不熟悉的药香味传来,秦恒这才想起,自己并不在秦国云都的皇宫之中,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姜地的一家药铺中。
这世上,可曾有后悔药可卖?
国师告诉她:“有。这世上,果真有后悔药可买。”
她的目光打量周围的环境,入眼的竟是一盆盆血红的曼珠沙华,在黑夜中泛着幽红的光。传说中的曼珠沙华,是奈何桥畔的彼岸花,此时,却竟然被种在了不悔药铺里?
沙漏尽,更漏翻转,秦恒意识到,竟然已经是子夜了。最为黑暗的子夜十分。
门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
刚才的琴声……也已经停止了?
她低低地痴笑了起来。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琴声,只不过是她的心魔而已。
陈策远,这三个字是她此生的梦魇。
而此时红溪的屋子外,轻轻地响起了一抹轻笑。男子低低地笑着:“子时弹琴,姑娘真是好雅兴。”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投射在门上,勾勒出一个纤长的轮廓,寂静无声。
屋内的红溪怔了一怔,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错愕,随即恢复了冷静,将自己的琴装入了木匣子,她盯着门上的影子,轻轻笑着着:“午夜散步,公子倒也好风趣。”
李璟之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李某与姑娘竟然是红颜知己,如能促膝长谈定是妙事一桩。”
红溪冷冷道:“三更半夜,公子难道不觉得此时促膝分外不妥吗?”
“这个嘛……”李璟之笑得很无赖,“自然……没什么不妥。”
屋内的门忽然被打开,露出红溪冷冰冰的脸庞,不知是不是李璟之的错觉,月光下,他觉得她眉心的那颗朱砂痣更加殷红。
红溪白皙的脸上覆上了一层寒霜:“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璟之含笑看着红溪:“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在你这家药铺多住一段时间而已。”
红溪蹙眉。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冷,就这样在门外僵持着。湿漉漉的地面,折射出月亮的影子,在秋日的夜晚,凭添了几分萧瑟和冷清。
良久,终究是红溪淡淡地松了口:“好。”
“诶?”她答应得太过干脆,反而让李璟之错愕。
“你想留在这里,便留着吧。厨房旁边的那间柴房,今后就是你的。”
“柴房?”李璟之瞪大眼睛,“你竟然让我睡柴房?你怎么可以让我这样的翩翩公子睡柴房?”
红溪笑容一勾,颇为妩媚:“你可以选择不住,没人强留你。”
李璟之咬牙一瞪:“可是不是明明还有一间空屋子!”
“哦?”红溪的目光往隔壁瞥了一眼,凉凉道,“你说隔壁?你觉得我会让你住到我的隔壁?”
“为什么不可以?”李璟之的桃花眼眨了眨,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或许……你隔壁的这间屋子,正是为我而留呢?”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红溪的反应。
红溪却是笑得更加魅惑众生:“也许……这间屋子,真是为你而留。”
李璟之只是微微错愕的一瞬间,红溪的屋子门已经“砰——”地被重重地关上。李璟之笑了出来:她这是……答应了?
可是,当他打开隔壁的屋子时,再也笑不出来了。
月光的清辉下,他分明看到这间屋子,竟是满屋的——曼珠沙华。整整一屋子火红的花朵,泛着诡异的光芒,那殷红的颜色,如同鲜血在屋子里无尽地蔓延开来。这鲜艳的花朵,就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地滋长,已经爬满了桌椅,爬满了窗台,爬满了房梁,爬满了屋脊……
那是生长在奈何桥畔的地狱之花……
第二日清早,秦恒走出客房的屋子时,发现红溪拿着药杵坐在院中轻轻地捣药。
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火红的衣裳,可是秦恒的红衣更为鲜艳一点,而红溪的红衣……艳中带着点暗色,更接近于血的颜色……
她缓缓地走了过去,凝视着红溪的脸庞,一字一顿道:“我听说在给药之前你会先提要求,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她是在龙座上坐惯了的人,站在那里,便是浑然的天生贵胄的气势,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气势。
红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是波澜不惊的苍凉,她迎上秦恒的目光,淡淡道:“这回我没有任何要求。”
秦恒的眼睛危险得眯起,浑身透着冷冽,与昨日狼狈不堪的女子相差甚远。她问:“怎么,你不愿接我的生意?”
“不是。”红溪依旧凝视着她,声音不缓不慢却掷地有声,“因为你是秦恒,秦国的国君。所以,我不对你提任何要求。”
秦恒的眼底瞬间变得冰冷:“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如今,已经快要失去你的江山。”
秦恒缓缓地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独有的气势,向红溪逼来:“那你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斩草除根!”
“所以,你找来我这里,求后悔药。”
秦恒低低地笑着:“没错。”她嘴角的苦涩却是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没想到,我秦恒,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红溪道:“世人都难逃一个‘悔’字,陛下又何必介怀?”
“你竟然还叫我陛下?”秦恒苦笑了起来,自嘲了一声,“秦国的江山……只怕真的要毁在我的手里……”
“两位姑娘竟都起得这么早?”一个懒懒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伸了个懒腰的李璟之,他是从红溪屋的隔壁走出来的。
红溪神色一凛:“你昨夜真的睡在那里?”
李璟之无辜地眨眨眼:“是啊。不是你邀请我睡那里的么?佳人相邀,区区又怎么忍心拒绝?”
红溪冷冷地注视他,没有再说话。
秦恒倒是出于礼节问了一句:“公子是……?”
李璟之又像甩活宝似的将他的那把水墨折扇从袖子里掏了出来,“啪——”地打开,故作潇洒地摇了摇:“在下李璟之。”
秦恒一愣:“原来你就是……”
李璟之收好折扇,难得地严肃地朝秦恒作了一揖:“李某正是虞国将军李璟之,见过陛下。”
“这里不是秦国,而是姜地。你不必这样叫我。”秦恒苦笑着摇了摇头,回了一礼,道,“早就听闻虞国李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用兵老练,出其不意,没想到今日会在次相遇,实在是幸会。”
“幸运的是李某才是。”李璟之笑道,“在下如今倒是有些庆幸,幸好秦和虞向来都是各居东西,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今日得见陛下,只怕就会分外眼红。”
“是啊……”秦恒一叹,喃喃道,“幸好秦和虞向来都是各居东西……不然秦国此时只怕……”她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其中的辛酸却让人动容。
秦国是四国之中,唯一一个女帝的国家。原先秦晚作为公主,是没有资格继位的,只是在秦晋交界处的东明一战中,秦国太子和秦国国君纷纷战死沙场,秦国仓惶退兵,王室之中再无男性旁支,在陈峰陈丞相的大力支持下,原来的长宜公主秦晚在云都匆匆继位,以女子之尊坐上了那把龙椅,改名秦恒,寓意让秦国的江山千秋万代。
只可惜……不过五年光阴,如今的秦国已经是摇摇欲坠。
听到秦恒的话,李璟之的眸光微闪,闪过几分琉璃的色彩。只是,没有让任何人瞧见。
“喂!你们干什么!”小康在外面叫嚷着进来,声音由远及近。三个人都转过头去。
却是一连串服装统一的人搬着家具进来的。其中有两个人抬着一大张檀木雕花床、一个人抗着一张红木桌子,后面几个人搬着红木椅子,包括一张贵妃椅,还有几人抬着一个箱子……在一个侍卫模样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小康看见了红溪,哭丧了起来:“姑娘,这些人我拦不住……”
“你们来啦!”李璟之笑着往前一跳,折扇往前方一直,指向了一间屋子,大声道,“统统给我搬到那里去,当然,在此之前,去把屋子收拾收拾!”
纵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国之君秦恒,此时也是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红溪:“这是怎么回事?”
红溪的脸冷若冰霜,只是注视着李璟之。
李璟之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望向秦恒,余光却是瞥了红溪一眼:“小溪昨夜已经答应让我住在她隔壁了,这些家具自然都是我订的!”
“你……”小康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望向红溪,“姑娘,你答应了?”
红溪脸色铁青,冷静得可怕。她沉沉地抬眼:“你叫谁小溪?”
“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见外呢?不叫你小溪叫什么?”李璟之笑嘻嘻,眉毛一挑,“或者,你更愿意我叫你……小红?”
秦恒:“……”
李璟之笑得更无赖,扇子“啪”地又打开摇呀摇:“既然小溪更愿意我叫你‘小红’,那今后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叫你小红好了。其实本公子很善解人意的。”
红溪:“……”
秦恒:“……”
小康的嘴巴能吞下一个鸡蛋:“……”这个不是此时的重点啊重点!
红溪冷凝着脸,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倒是秦恒出言问了一句:“李将军竟然要住在这里?”
李璟之笑着回答:“李某奉国主之命来讨长生不老药,奈何小溪这里没有,我回去不好交代,自然要多在这里呆一会儿,以显示得我百折不挠的坚决之心!”
秦恒:“……”
小康的下巴几乎就要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