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是这样一种职业,无论你官衔大小,都随时可能从醉人的冒险坠入烦恼的无底深渊。
对于中缅印战区的这位指挥官来说,1943年的头5个月是等待的时期。前线平静。在史迪威管辖下的几千英里布满散兵坑和工事的丛林前哨地带,部队都在休息。在中国,蒋介石的军队防守着对抗日本人和共产党的战线。在缅甸,丛林将日本人与盟军相隔离,使他们避免了接触。美国人不定期地从中国内地的西部基地起飞,对日本人占领的港口进行空袭。
所有的人似乎都陷入一场无尽头的磨难之中,这场磨难延伸向了人们想象力所能达到的未来。飞越驼峰,困难之处是飞行的质量——摇摇欲坠的飞机越过大山,在中国卸下2吨东西,回来时带得更多,再次往返,30——60——90次的飞行任务,而且还有日本人和季风在等着。每月只有3000吨货物到达中国。在丛林中,困苦之处是汗水和劳作——炸掉树木,清除丛林,运送泥土,修整出山路。没人知道从印度边境向东修筑的利多公路最终能否修到中国,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将日本人从地图上标明的穿过敌占区心脏的公路上赶走。在印度,麻烦是物资供应和训练:美国人教中国人发射榴弹炮,建立救护营地,处理伤员,在美制75火炮上瞄准。一名中国译员逐字逐句地将命令对这些身处异域而茫然无措的农民士兵重复两遍,这样的事情在暑热中一次次地重复着。
对作为指挥官的史迪威来说,难题是谈判,麻烦是德里和重庆,同样的争论无穷无尽地重复着,直到指挥官的权力变为家庭主妇的唠叨、责骂。
史迪威主要忙于他的训练计划:在印度的拉姆加尔,进展顺利;但在中国昆明,却刚刚开始更大规模的远征军训练计划。
远征军把史迪威推入了复杂的中国政治之中。云南省主席[指龙云]讨厌蒋介石;他对蒋在他所辖省内的30个师的热情纯粹是逼迫出来的。被提名为远征军司令长官的陈诚是中国参谋总长何应钦的老对头。何应钦对远征军力量发展的态度受到了这一敌对关系的影响。这使早已对史迪威许诺的军队集结处于缓慢的进展之中。
在史迪威哄着蒋履行承诺的同时,蒋的抱怨不仅越来越多,而且对这一战略越来越没有主见。为什么要打通缅甸?为什么等着陆路交通?为何不督促美国人加倍再加倍地扩大跨越驼峰的空运系统,大批地供应中国军队以准备一次往后推延很长时间的攻势?为何不让美国人大量补充陈纳德的14航空队,使其对日本人的海岸据点进行直接、连续的攻击?
使蒋介石恼怒的道理很简单:中国所需要的毕竟只是军火。把军火运进来,中国人最清楚在中国漫长的前线上如何以及在何处使用它们。史迪威却坚持要把现代化武器的使用不仅当成一个技术知识问题,而是要作为一个纪律、训练和军队建设问题。这就与蒋介石的想法正面冲突。史迪威觉得,要把美国的战争工具嫁接到中国军队和政府的古代信条上来并赢得一场现代战争,那是不可能的。
斗争逐渐缩小到了对空运物资的分配上。全球战略中的中缅印战区是个乞丐战区,史迪威艰难地向华盛顿要求更多的物资以加强它。而在战区内,他却被每一个下属的指挥官指斥为吝啬鬼。他要把经过驼峰空运来的货物分成3份,尽力去满足远征军、陈纳德的空军和中国人的总参谋部。
蒋介石和美国第14航空队司令陈纳德少将志同道合,他们的战略思想和对货物分配的想法完全一致。在中国所发生的冲突在华盛顿也产生了回音。5月,蒋介石给罗斯福发去一封电报,结果是陈纳德和史迪威都被召回华盛顿,以表达各自对立的观点。
1月18日
会议。宋子文和陈诚。后者似乎是通情达理的。无疑将负责指挥。对美国的援助十分称道。同意采取直接行动,不做官样文章。如果陈诚被证明是合理的人选,我们就能干成一些事情——假如讨厌的文职人员只管他们自己的事而别来给我们添乱的话。
1月19日
会议。给陈诚计划和拟议的科目。大元帅已表示大致同意。
办公。下午小睡。7点30分到俄国大使馆看电影。棒极了。《战争一日》。1942年6月13日。由160名摄影师摄制。还有近期斯大林格勒的画面。俄国人打得不错。胜利者朱[苏联元帅朱可夫]出现在画面上。
俄国人打了一场怎样的战争啊。这个国家显然认识了自身。20年的工作和奋斗。结果:强健的体格;一致的目标;对成就的自豪感;胜利的决心。战争开始后3天,斯大林决定把莫斯科的一半重工业企业东迁。(6月25日)列宁格勒实际上已把军需品送往其他战场。衣衫褴褛的年轻士兵。坚韧的妇女。每一名男人、妇女和儿童都在进行着战争。
和中国这块污秽之地比一比吧。对他们自己和他们国家干坏事的一群恶棍。金钱、影响和职位是领导人唯一考虑的事情。阴谋诡计,欺骗出卖,虚假报道。索取他们能得到的任何东西;他们独一无二的念头是让别人打仗;对他们的“英勇斗争”做虚假宣传;“领袖们”对人民漠不关心。懦弱蔓延,勒索至上,走私漏税,愚蠢无知的参谋机构,无力控制派系争斗,继续压迫民众。拯救他们的唯一因素是老百姓的麻木服从。“知识分子”和富人把他们宝贵的孩子送往美国,农家子弟离家去死——没有关怀、训练或领导。而我们则处于这样一种位置:只能支持这个腐败的政权并赞美其挂名首脑,那个英明的爱国者和战士——“花生米”。天啊。
1月20—21日
会议。陈诚和宋子文。
陈诚当然要保护自己。他放弃了舒适的省份和战区,得到了一个他必须取得成功的职务。如果他失败了,他的敌人将为他欢呼雀跃;他也就完蛋了。如果他不是极其小心的话,何应钦就会设置障碍并毁掉他。他必须对他的班底有信心,他必须要确信“花生米”是支持他的,他还必须尽其所能把所有的人争取到他这边来。他必然要慢慢来。当然,我只好再温习一遍那该死的经历并向他兜售我的想法。他不了解拉姆加尔,不了解我,不了解我们能帮助他什么。即使他理解了这一点,他也不会明白他可以依靠我们。他不仅没有得到高度的指挥权,反而是步入了一个可能触发其机关的陷阱,除非他有把握看见他的对手已经受到了束缚。何应钦能够意识到,如果陈取胜,陈就会成为名人,而自己则会被抛弃。因此何应钦会泰然自若地接受这一努力的失败,或许还会积极地破坏这一努力。真是乱七八糟。而陈诚知道是我把他逼到这种境地的。他也许会因此十分怨恨于我。
1月20日
至1942年12月为止的租借物资数字。(单位为百万美元)英国,3450;俄国,900;中国,120;其他国家总和,51。(再加上给英国的运输费用4亿美元。)
1月23日
噢,天啊。何应钦在竭力把宋子文拉出戏外。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好事,它表明我们相处得太密切,让他不舒服了,他觉得必须斗一斗。何对大元帅说我曾说过不愿同宋子文打交道。后者十分担心。
在他[指宋子文]的茶会上,何应钦再次同宋子文说他和我达成了一些协议,甚至接近于完全一致。换句话说,他是要宋子文靠边站。给宋子文写了一封信,感谢他的帮助,还告诉他我在把情况通报马歇尔和史汀生。何应钦从对陈诚的任命上感觉出了什么,如果可能的话他会给我们设置障碍的。
这一星期过得实在难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老麻烦,推来推去,操心挨累,简直让我伤透了脑筋。
邦德[ 威廉·邦德,中国国家航空公司的美国人总经理,后来当了泛美航空公司的副总裁。
]曾为中国国家航空公司把价值15万美元的黄金存到了某个中国人开办的商行。货物却未得到支付。商行人员解释说东西存放在仰光。邦德施加了压力。最后,中国老板出面对他说,如果邦德把3架飞机的货物由加尔各答运往重庆,老板除付他一般的货物运费之外再给他15万美元。
1月24日
问题:中国军队的训练问题如何呢?中国人的任何分析都从最笼统的说法开始,然后他们把其他东西也推演进去,依此类推。在考虑军队的问题时,他们首先着眼于军政部和参谋总部,经过战区、集团军到军和师,至此他们就算研究完问题了,到此为止。看,所有的要人都在师长及其以上。剩下的就简单了;抓些人丁再组织起来。
中国人在有起码的支柱和基础后先装屋顶。谁也弄不清下层的情况,那又何必费这个劲呢?我们花大力气打基础和做基本工作,认为这样房子就会建起来。
占领了的黎波里。俄国人占领了萨尔斯克。瓜达卡纳尔尚未完全清除干净。其他地方平静。
有迹象表明对中缅印战区有兴趣。阿诺德[美国空军司令]和萨默维尔[中将]将同约翰·迪尔将军前来。现在是第二优先,仅次于非洲。也许要开始干起来。
给史迪威夫人的信
奥利爸爸一直任人摆布,整整一周苦不堪言,但今天上午我开始看见一线曙光。我的刀刃全卷了口,如果这一切还要再用斗争方式才能解决的话,我将会成为疗养院里的合适病人。
几天前,我走近这所房子时,多恩披挂整齐地站在门边,参谋人员列队集合在门内。他们让我也排在队中,乔给我挂上了一块奖章。随后他们全部进到里边去喝威士忌。所有人都去了,只有我除外,我仍然不喜欢这玩意儿。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鬼主意,但我有很大的怀疑。整个事情是胡闹,是从一件小事上做起来的文章,完全不值得。这实在令人尴尬,所幸的是时光飞逝,这种事情很快会被人们忘记的。
我们人手不够,每个人都要干双倍的工作。你知道这个战区的大小同美国差不多吗?重庆如同华盛顿,卡拉奇差不多等于旧金山。从这儿去一趟德里好像从纽约到丹佛。我们沿途还得飞过日本人占领的地方。而通讯交通却落后于美国。
1月26日
与蒋介石进餐。显然是为我祝贺,祝贺我受勋。很简单的饭菜,没有什么仪式,但是天啊!那种气氛。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人面前没人敢说一句话或发表一个观点。静默一直延续到一颗智慧之珠落下,或是某个鲁莽的外国人询问西瓜是否产自哈密。从僵直的姿势和紧张的表情中可以想象,汗水正从这些家伙们的后背淌下。一旦最终开了腔,这一荣誉的接受者就会低声恭敬地做出明了的回答。没有争论,没有提问,只有毫无表情的脸和冰冷的端庄举止。这群人享受了我们带去的一部电影,但没人看得懂。片子里有许多接吻和与别人老婆调笑的场面,每到此时就轮到我流汗了。我们在他们看来肯定是粗野的原始人。还放了一个汽车训练的短片,片中简短地介绍了一下第7师。我宣布说这是我手下的人马,这让我露了一下脸;我想我已取得了进展。如果目前一切顺利的话,被一些聪明家伙们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将会取得成功。
熄灯了。为了省煤而采取的寻常步骤。回到蜡烛世界。我也得省省眼睛了。
1月27日
罗斯福在卡萨布兰卡。
1月29日
阿诺德和萨默维尔将于明天而不是下周到达德里。“我赶得到吗?”天啊,不可能。他们不会看地图吗?[ 从重庆到德里距离为2100英里。]“同韦维尔和迪尔开个重要会议。”如果他们不来重庆的话,“花生米”必将怒不可遏。
1月30日
混战仍在继续。这些人很难救药。我得不断地让自己想到他们中还有3.999亿人值得去救,否则我不会为了剩下的10万人坚持下去。即使在这帮人里也有一些亮点和可以理解的例外,他们鼓励我坚持下去,以便争取到更多的成果。这次出去给了我一个降降血压的机会。5点与蒋介石开会。我希望他午饭吃得不错。国家的命运有时要取决于这类小事。看见对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吹捧和美化真让人觉得可笑,这些人名声的增大不是由于做了什么,而是由于虚假的宣传。
与大元帅5点约见。他酸得像醋。对美国没有一句感激之言。只是想从我们手里得到东西。
2月1日
5点起床。7点乘C-47飞机启程。起飞之后每小时100英里的大风使我们返了回来。换乘C-87,10点出发。升到23000英尺,成功了。10点30分到达德里。阿诺德和萨默维尔正在这里等我们吃饭。今天再没有其他飞机飞越驼峰。
[未注明日期。史迪威将军对阿诺德—萨默维尔—迪尔之行所做的扼要记录]
新德里的会议。反复讨论各种方案。慎重的决定。然后阿诺德和迪尔来到这里[指重庆]。“花生米”到风景如画的黄山休息去了,于是我们也去了。阿诺德和迪尔开了眼。阿诺德说,“你应该得一顶桂冠。”在安排了137架运输机和一个重型轰炸机群后,阿诺德认为他已干得不错了。“花生米”说他对会议很失望。(他现在想要500架飞机,1万吨,还有让陈纳德独立。去年6月是500架飞机,5000吨,和3个师美军。)阿诺德说,“如果我把任何这种信息带给总统我就愚蠢透顶了。”他厌烦至极。
在最后一次会议上,我追问“花生米”,如果条件中包括有海军的支持他是否会在秋季发动进攻。他疯了一般地说,“我难道没说过要打吗?”他通过宋子文捎话说我当众使他难堪。见他的鬼吧;我让他答应了这一点。阿诺德和迪尔对这里的条件有了模糊的了解,这使他们厌烦。
2月10日
8点30分出发。10点到兰契。
2月11日
上午战术课。下午与博特纳长谈。
2月12日
对这里总的印象是取得了很大进步。如同现在翻过了驼峰。个性问题仍然存在,但还不太坏。
2月15日
5000人的部队集合起来迎接宋子文。他们表现不错。他终于走了。下午2点给新兵除虱子。晚上,开会。
2月17日
5点起床。7点30分启程。路上大半时间在睡觉。冷。11点30分到达。比斯尔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