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九日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
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
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觉魂销
我遥遥想着你站在那山的高处,远眺来时路,耳畔南雁长鸣。
乡愁磨损了眉头,怎么你寂寥,我也寂寥?你魂销时,我也魂销?
今日是农历九月初九的重阳佳节。古俗此日须登高,饮菊花酒,佩茱萸来消灾。你却因出使梭龙,远离家人。那乡路蜿蜒渐渐入了梦。梦又如何?梦中也迢迢,家山千里,故园仍遥。
可能因为自己长在旅途之中,这种状态让我一直比较偏爱抒写离情的词。因为喜欢,要求也相对高。我觉得,抒写离情的词要有一点愁心,两地相思,五分曲折,九分轩朗,才有十分可观。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可谓标本: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唐诗有一种艳阳遍地的亮烈耀目,它的婉转柔情也是明媚,强悍直指人心深处。自“每逢佳节倍思亲”感动世人起,登高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习俗,一种遥思远方亲人的方式,它更渐渐成了东方情结。
“佳节”,“风光别”,有别的不是秋光秋色,而是心境。他们饮菊花酒,佩带茱萸,却少我一个人。
那一年重阳,王维在长安。他一生都是个幸运儿,多才多艺又很有人缘。唐宗室诸王都与他交好,乐于邀请他参加宴会。搁现在来说那就是顶极名流Party啊!按说王维应该很乐意参加这样的聚会,也不应该有孤独的感觉。但是王维就是王维,他的人始终冲和清淡。繁华于他不过日色照拂,走过了,就能恢复青衫淡泊。重阳节他心心念念的不是拎着礼去四处走门路拜节,而是远在山东的父母兄弟,想着和他们在一起过节同乐。一杯菊花酒,一缕茱萸香,就胜却琼宴玉液无数。
功名富贵有时也调皮也气人,有些人钻营一世也只能够着别人裤脚,有些人朗朗落落地站着,已获得相看两不厌的尊重。
容若一向柔情细腻,这首《采桑子》却写得十分简练壮阔,将边塞秋景和旅人的秋思完美地结合起来。仅用寥寥数十字写透了天涯羁客的悲苦,十分干脆利落。上阕写秋光秋色,落笔萧然,“六曲屏山和梦遥”点出边塞山势回环,路途漫长难行,遥应了“绝塞”一词,亦将眼前山色和梦联系起来,乡思变得流水一样生动婉转,意境深广。下阕更翻王维诗意,道出了“不为登高。只觉魂销”这样仿佛雨打残荷般清凉警心的句子。轻描淡写地将王维诗意化解为词意,如此恰到好处。结句亦如南雁远飞般空旷,余意不尽。大雁有自由飞回家乡,人却在这深秋绝塞路上身不由己渐行渐远。
愁情沁体,心思深处,魂不堪重负,怎么能不消散?
在词刚兴起的时候,又称“诗余”,被认为是小道。其实词和诗各有好处,意境可以互通互美。文学之道百转千回,本就没有什么大小之分。“不为登高。只觉魂销”一句,词中有诗的意境。也非得是用词这种体式流水潺潺地表达,换另一种都不会如此和谐完美。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是杜牧诗中意境;“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是王维诗中景象。而今,这一切尽归容若。容若此词,看似平淡,其实抬手间已化尽前人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