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子
欲话心情梦已阑。镜中依约见春山。
方悔从前真草草,等闲看。
环佩只应归月下,钿钗何意寄人间。
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
见春山
司马相如是最有艳福的文人。《西京杂记》里赞他夫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古典美女容貌上的优点,卓文君一不小心占全了。不幸她还绝顶聪慧,有谋略,有决断。
刘歆在《西京杂记》里对卓文君容貌的宣传太到位,他将女子眉毛比做远山的比喻又实在太精辟,导致后世文人顺着前辈的思路走下去,孜孜不倦地研发了“眉若远山”、“眉若春山”、“春山翠”、“春山远”等词。久而久之,“春山”便成了女子双眉的代名词。女性画眉所用的“黛”是用一种叫石黛的青黑色矿石加入麝香等香料制成的,所以红楼里宝玉论黛玉,又有“眉色如黛”的说法。
人的五官很有意思。唇齿是亲人间相依,眉目却是情人间的挑弄,必定要不安于室才有吸引力。如果一个女人生得双目无神,双眉刻板,那她一定没有什么男人缘,因为首先,眉目不会生情,再好的容貌也退为平庸,不会开出情花。你若看有人被赞“面若桃花”,那她的眉目一定生动撩人。
可惜任卓文君才貌兼备,司马相如却依然在娶到她之后,得陇望蜀地想纳妾,气得卓文君说出“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狠话,这才把他那点花花肠子吓回去。
话说回来,世事仍是公平的,有司马相如那样不知惜福的男人,就一定有张敞和容若那样温柔解意的男人。这是上天对女人的补偿。据《汉书·张敞传》记载:京兆尹张敞和妻子情深,妻子化妆时,他就为妻子把笔画眉,被长安人笑为“张京兆眉怃”。后来汉宣帝亲自过问这件事,张敞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张敞的回答既巧妙又在情理之中,汉宣帝明理爱才,当然不会难为张京兆,自此又多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张京兆画眉实际上是画情,正因为如此,才为后人追慕。唐玄宗有首婉约的小令《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连皇帝都发了画眉意,可见,两情浓处眉山目水相映,真是动人心意的韵事。元邵亨贞《沁园春》中写:“扫黛嫌浓,涂铅讶浅,能画张郎不自由。”大约是诗人效仿张郎给夫人画眉,不得其法反被嗔怨的自嘲。张潮更是性情中人,直截道:“大丈夫苟不能干云直上,吐气扬眉,便须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当晓妆时,为染螺子黛,亦殊不恶。”和那句“无情未必真豪杰”不谋而合。
容若的恋人双眉想来也是极出色的。他心中念念不忘,词中就时有流露。容若不少描写恋人双眉的句子,都极出色,并不如他自责所说的“草草,等闲看”。此词就是写容若做梦,梦中见到恋人对镜描眉,醒来后惆怅难过。唯有台前红烛,滴残红泪,似解心意。从“环佩”和“钿钗”的用典来看,容若所写的女子不是卢氏,而是早年被送入宫的恋人。因为王昭君和杨贵妃都是宫门中人。
“欲话心情梦已阑”,是这阕词里我最喜欢的一句。也是这一句,带出了全词欲说还休的沉痛。人生,有多少事多少情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呢?而等你想去说明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在珍惜和忽略、得到与失去之间,人不断地辗转。
你如黛的双眉,似颦非颦地笼住了我的心意。到底要爱你多久,才会不再爱你,才能忘记关于你的一切,逃开你眼耳鼻舌身意的反复纠缠。
如果时间能把我对你的思念稀释了,就不会在醒来的时候莫名地失神。
你是,我逃不脱的一场烟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