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先秦诸子军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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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儒兵家(1)

孟轲

孟子名轲,战国时邹(今山东邹县)人,约生于公元前372年,约卒于公元前289年。孟子是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裔,幼年丧父,家庭贫困,曾受业于子思的学生,子思受业于孔子的学生曾子。孟子曾以他的仁政学说游说诸侯。他曾到过齐、宋、鲁、滕、魏,但他的学说终不见用,“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孟子“一生的经历、活动和遭遇都和孔子相似。到了北宋以后,中国封建学者对孟子的著作,从正统派唯心主义观点给以系统的注释、发挥,他的著作列为封建士大夫必读的经典。孟子被封建统治者尊奉为仅次于孔子的‘亚圣’。”(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史》第1册第132页,人民出版社1964年9月第2版)

孔子论及军事,只有三言两语。而孟子则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军事思想,把儒家对于军事问题的阐述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战争和军事问题上,孟子竭力反对兼并战争,认为只有以德服人,施行仁政,才能统一天下;对他所认为的‘吊民伐罪’的正义战争,则热情予以肯定;他通过历史经验的总结,指出决定战争胜负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心的向背,提出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著名论点。”(邱少华、牛鸿恩《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上册第211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85年10月)

《孟子》一书,是研究孟子军事思想的直接材料。《孟子》的通行注本有赵岐《孟子章句》、朱熹《四书集注》、焦循《孟子正义》、杨伯峻《孟子译注》等。

孟子的军事思想是围绕着“仁”展开的。孟子的军事思想大致可以概括成两点:一、赞美正义之战,憎恨不义之战;二、仁者无敌。这两点,我将分别进行论述。

一、赞美正义之战,憎恨不义之战

孟子所赞美的正义之战和所憎恨的不义之战,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正义之战和不义之战。孟子对于战争正义与否,他自有标准。孟子认为,攻伐战取之事,是否可行,就看是否合符仁义,民心向背如何;战争正义与否,也看是否合符仁义。孟子还把战争的惨烈程度作为衡量战争正义与否的一条标准。

齐宣王问孟子道:“成汤放逐夏桀,武王攻伐商纣,有这样的事吗?”孟子回答说:“史籍上有这样的记载。”齐宣王问孟子:“臣子杀了他的国君,这是允许的吗?”孟子说:“伤害仁德的人叫做‘贼’,伤害道义的人叫做‘残’。残贼的人就叫做‘独夫’。我听说诛杀了独夫商纣,没有听说弑了国君。”从孟子和齐宣王的对答中,鲜明地体现了孟子军事思想中进步性的一面。汤放桀、武王伐纣是正义的战争,孟子赞美对了。

齐国进攻燕国,齐国获得了胜利。齐宣王问孟子:“有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也有人劝我占领它。以一个大国攻打一个实力相当的大国,只用五十天就攻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如果不占有它,上天一定会降下灾祸。占有它,怎么样?”孟子回答说:“如果占有它,燕国人民感到欣悦,那就占有它。古人有这样做过的,周武王灭商就是。如果占有它,而燕国人民不感到欣悦,那就不要占有。古人有这样做过的,周文王[不灭商]就是。以齐国这样的大国进攻燕国这样的大国,燕国人民却用竹篮盛着饭食、用瓦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难道有别的原因吗?是为了躲过水深火热的苦难日子啊![这种日子]像水日益加深、像火日益加热,他们就只好转而寄希望于齐国了。”在这里,孟子把人民表示欣悦,表示欢迎作为攻伐战取之事可行的前提条件。

滕文公问孟子:“滕,是个很小的国家,处在齐、楚两个大国之间,是服事齐国呢,还是服事楚国呢?”孟子回答说:“这个问题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如果一定要说,那就说这么一点:挖好这护城河,修好这城墙,与人民一起守卫它;如果人民宁愿献出生命而不离去,那就有办法了。”孟子仍然强调了加强战备、得民心、与民共守,才是滕国唯一正确的做法。

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诸侯国之间的兼并战争已极为剧烈,战争规模越来越大,死伤越来越多。兼并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痛苦是可想而知的。孟子对人民的命运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对他认为的不义之战表示了极大的憎恨。《孟子·离娄上》载:孟子说:“冉求做季康子的家臣,不能改变他的德行,反而使田赋收入增加,比往常多了一倍。所以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弟子们大张旗鼓地攻击他,都是可以的。’从这里看来,君主不行仁政而使他致富的人,都是孔子所唾弃的;又何况替他拼命作战、兼并土地的人呢?为争夺土地而战,尸横遍野;为了争夺城池而战,血流满城。这就叫做率领土地来吃人肉,真是死有余辜。所以,好战的人应该受最重的刑罚,连结诸侯挑拨战争的人应该受一等的刑罚,即使那些不断开荒扩地、刺激统治者的兼并欲望的,也应该受第三等的刑罚。”

孟子认为,义战是不会造成大规模流血惨象的。因此,孟子怀疑《尚书》记载的真实性。孟子说:“完全相信《尚书》,那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记载武王伐纣之战的]《武成》篇,就只取用它的部分内容。仁人是无敌于天下的,以武王这样最仁德的人去讨伐商纣这种最不仁德的人,怎么战斗会如此激烈,乃至血流漂杵呢?”孟子过分迷信古代圣人的义战了。战争是流血的政治,那有打仗不流血的呢?

由于孟子对战争流血惨象的愤懑,所以他坚决反对驱使未经训练的人民去作战。孟子说:“不先教练人民就用他们作战,这叫做殃民。殃民的人,在尧舜盛世是无容身立足之地的。[不先教练人民就用他们作战,] 即使是一仗就打败齐国,从而夺得南阳,也是不可以的。”

二、仁者无敌

仁者无敌,这是孟子军事思想的核心。《孟子·公孙丑上》:“以德行仁者王”。 《孟子·梁惠王上》:“王者无敌”。《孟子·公孙丑下》中提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著名论点,邱少华、牛鸿恩指出:这里所说的“道 ”,即“正确的治国方法。孟子指的就是仁政。”(《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上册第220页)

《孟子·梁惠王上》“通过对比的方法,指出只要施行仁政,改善人民的生产生活条件,并注重礼仪教化,就能得民心,用木棒也可以打败强敌。”(《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上册第212页)梁惠王对孟子说:“魏国,天下没有哪个国家比它更强大了。这是您所了解的。可是,到了我本人,在东边,被齐国打败,连大儿子也死在那里了;在西边,丧失给秦国七百里土地;在南边,又被楚国打败,受到侮辱。我对此感到羞耻,希望为战死者洗雪所有的仇恨。该怎么办才可以呢?”孟子回答说:“土地长宽各一百里就可以统一天下。您如果对人民施行仁政,减少刑罚,减轻税收,让人民深耕细作、及早除草;然后使壮年人在农闲时学习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尽本分、守信用的品德,在家用此侍奉父兄,在外用此来服侍上司。这样,就能做到用木棍也可以鞭打秦楚两国的盔甲坚实、兵器锐利的军队了。他们秦国楚国侵夺了人民的农时,使他们不能从事耕作来养活父母,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子离乡背井。他们是在坑害虐待自己的人民。您如果前去征伐,有谁来跟您为敌呢?所以说:‘仁德的人天下无敌。’您不必再有疑虑。”

孟子主张王道,反对霸道。他认为,“以德行仁者王”(《孟子·孙丑上》)。孟子说:“依仗实力而假借仁义之名进行征伐的,可以成就霸业,成就霸业一定要凭借国力的强大。依靠道德来施行仁政的可以成就王业。成就王业不必靠国土的广大:成汤凭着七十里的土地,周文王凭着百里的土地。依仗实力来使人服从的,别人不是心里信服,只是力量不足[不能抗拒]罢了。依靠道德来使人服从的,别人内心喜悦而真诚信服,就如七十二贤人信服孔子一样。《诗经》说:‘从东从西,从南从北,无人不想归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孟子总结的带有普遍意义的真理。《孟子·离娄上》中的一段论述可以和“人和”、“多助”、“寡助”之说参看。孟子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孟子·公孙丑下》章详细阐述了“天时”、“地利”、“人和”与“多助”、“寡助”之说。孟子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滕文公下》章把“以德行仁者王”、“仁者无敌”的思想表达得更加具体和理想化。本章虽然有美化商汤、周文王之嫌,但孟子看到了两种性质不同的战争。

万章问孟子:“宋,是个小国,如今打算实行仁政,齐、楚两个大国因此而怀恨,出兵攻击它,该怎么呢?”

孟子说:“成汤住在亳都,跟葛国是邻国。葛伯放纵无礼,连祭祀都不要了。成汤派人去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回答说:‘没有用来做祭品的牛羊。’成汤派人送给他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不用来祭祀。成汤又派人问他说:‘为什么不祭祀?’葛伯回答说:‘没有用来做祭物的粮食。’成汤派亳地的群众去替他们耕种,让老弱的人去送饭。葛伯率领他的百姓拦住带着酒菜饭食的成汤派去送饭的人进行抢夺,不交出来的就杀了。有个孩子去送饭食和肉,葛伯把他杀了,夺走了饭和肉。《尚书》说,‘葛伯仇视送饭者’,说的正是这件事。成汤就由于葛伯杀了这个孩子来征讨他,天下人都说,‘汤不是要夺取天下的财富,而是为普通男女报仇啊!’‘汤的作战,从葛开始。’由此而征伐了十一国,所向无敌。他向东方出征,西方人民就不满意;他向南方出征,北方人民就不满意,都说:‘为什么把我们这儿放在后头?’人民盼望他的到来,就像大旱之时盼望下雨啊![汤的军队来到的时候]做买卖的照样做买卖,种地的照样种地。杀掉暴君,安抚人民,就像下了及时雨,人民极为高兴。所以《尚书》说,‘盼望我王快来到,我王来了人民不再遭殃。’”

孟子还列举了周文王征伐的例子来说明“仁者无敌”的思想,并回答万章的问题。孟子说:“‘有的国家不臣服,文王就向东讨伐,去安定那里的百姓,人们就把黑黄两色的丝帛放在竹筐里,请求见到文王,得到温暖,自愿归服大周国。’那里的长官把黑黄两色丝帛放在筐里来欢迎周的长官,那里的百姓用竹篮盛着饭食、用瓦壶盛着酒浆来欢迎周的士兵。文王征伐,只是把人民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杀掉那残民的暴君罢了。《太誓》说,‘我大周的勇武得发扬,攻进邘国的土地上,杀掉邘国的坏君王,通过征战声威广,比成汤的功绩更荣光。’所以说,不实行仁政也就罢了,如果实行仁政,全天下的人都抬头盼望,愿意以他作国君;齐楚两国虽然强大,有什么可怕呢!”

孟子还用解字的方法来论证仁者无敌的观点。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布阵,我善于作战。’这就是大罪过。一个国君如果喜爱仁政,就会无敌于天下。向南方进军,北方人民就不满意;向东方进军,西方人民就不满意,说:‘为什么把我们这儿放在后头?’周武王讨伐殷纣,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说,‘不要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的,不是来和人民为敌的。’人民都磕着响头,行起跪拜大礼来。征的意思就是正,各方人民都希望[仁人]前来端正自己的国家,这哪里用得着作战呢?”

荀况

《荀子》,亦名《孙卿子》,《汉书·艺文志》著录为三十三篇。“王应麟考证,谓当作三十二篇。刘向《校书序录》,称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三篇,以相校除重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三篇,为十二卷,题曰《新书》。(唐)杨倞分易旧第,编为二十卷,复为之注,更名《荀子》,即今本也。”(《国朝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今存《荀子》三十二篇,基本上是荀子自己的著作,少数篇章是其弟子的记述。《荀子》通行注本有(唐)杨倞《荀子注》,清人王先谦《荀子集解》,近人梁启雄《荀子简释》。

荀子,名况,字卿,赵国人。“汉人或称曰孙卿,则以宣帝讳询,避嫌名也。”荀子的生卒年月不可详考。“考刘向《序录》,卿以齐宣王时来游稷下,后仕楚,春申君死而卿废。然《史记·六国年表》,载春申君之死,上距宣王之末凡八十七年,《史记》称卿年五十始游齐,则春申君死之年,卿年当一百三十七岁,於理不近。晁公武《读书志》,谓《史记》所云年五十,为年十五之讹,意其或然。宋濂《荀子书后》,又以为襄王时游稷下,亦未详所本。总之战国时人尔,其生卒年月,已不可确考矣。”(《国朝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儒家类》)荀子的生年约是公元前313年,卒年约是公元前238年。

荀子是孟子之后的儒家大师、学者和教育家。荀子在军事上也颇有见地。“荀子的军事思想,集中地反映在《议兵》篇里,其他许多篇章也有所论述。它的内容是很广泛的,从中可以看到儒家一脉相承的观点,也可以看到在新形势下对传统思想的发展、充实和改造,显示着荀子自己的特色。”(邱少华、牛鸿恩《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荀子·前言》)

一、不战而胜的王道理想

邱少华、牛鸿恩《先秦诸子军事论译注·荀子·〈王制〉提要》:“荀子以不战而胜的王道为最高理想,与孟子同。但由于时代的不同,战国争雄的局面也已大不相同,他对霸道是津津乐道的,这一点和孟子异趣。”

荀子是从分析王者、强者、霸者对征战的不同态度、措施和效果来肯定王者以仁义服天下的原则的。荀子认为,单纯靠武力争天下必然事与愿违。《荀子·王制》说,行仁义就可以“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荀子的王道最高理想,实在充满了幻想色彩。殊不知,警察、监狱和常备军是国家政权的主要成份。没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何以争夺天下。不运用强大的武装力量,何以夺取天下。

荀子详尽分析了单纯依靠武力者的得失。单纯依靠强力的:别国或筑城坚守,或出城接战,而我方只是以强大的兵力去战胜它,那么一定给敌我双方的人民造成极大的伤害,敌我双方的人民非常憎恨我。这样,敌方的人民天天想着跟我战斗,而我方的人民每天都不想替我战斗。这就是强者变弱的原因。由于争夺,土地扩大了而人民却减少了,劳苦多了而功绩反而少了,需要守卫的土地增加了,用来守卫土地的人减少了。这就是大者变小的原因。各诸侯国总是窥测强者大者的空子,乘着强者大者的困境,这就是强者大者危殆的时候。荀子认为,真正的致强之道是“虑以王命,全其力,凝其德,······天下无王霸主,则常胜矣。”(《荀子·王制》)

荀子认为霸者同强者不同。他们“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荀子·王制》)谨慎地招募挑选武艺高强的人,然后不断用奖赏去引导他们,用严厉的刑罚去制约他们。“存亡继绝,卫弱禁暴,而无兼并之心,则诸侯亲之矣。修友敌之道 ,以敬接诸侯,则诸侯说(悦)之矣。······故明其不并之行,信其友敌之道,天下无(霸)主,则常胜矣。是知霸道者也。”(《荀子·王制》)“天下无霸主”中的“霸”字是衍文,依王念孙说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