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9 (1)
克莱德不在时,梅森对他的活动场所所留下的印象,足以补充并证实他在莱科格斯和夏隆所得到的印象。他的亲友似乎很有钱,又急于掩盖这类丑闻。财产、富有,还有显然足以庇护他的那些显要的姓氏和种种关系,他们被抓的侄子,不管犯的是什么罪,有钱有势的格里菲思家是竭尽所能找最能干的律师来维护家族的名声。
无疑,只有这种人才会有法子让案子搁置。这样的话,不管他是否定他的罪,可能他就已经既当不成检察官,也无法被提名并当选为盼望已久法官一职了。
湖面四周散布着各式各样美丽的帐篷。哈利?巴谷特坐在一顶帐篷前面,还在整理钓竿和钓线。他穿着一件的亮丽运动衫,一条法兰绒裤子。透过几顶帐篷的细细的开口,能够隐约看到一些人,包括桑德拉、贝蒂娜、格兰特,还有一些刚游过泳忙着化妆的人。看见他们如此体面,梅森有些踌躇,不知道由他来公布这次使命的性质,在政治和社交上是否合适。于是他决定暂时保密,同时心里想着他早年的生活,罗伯塔、奥尔登以及其他人的生活与这些人有何差别。在他看来,以格里菲思的出身背景,这么卑鄙地对待罗伯塔这样的姑娘,进而想把她当负担抛掉,是再可能不过的。但他还是想让工作尽可能地顺利展开,不管遇到什么障碍,所以最后他还是走近巴谷特,揶揄地但以和气很敬重的口气对他说:
“很好的野营的所在,是吧?”
“嗯,我们也这样认为。”
“我看,这些人是夏隆那一带别墅或旅馆里来的吧。”
“不是。可能他们还呆在绿林湖呢。”
“对呀,他也是跟大队人马一起来的嘛。”
“那您知道他这次在这儿呆了多长时间吗——我是说在克伦斯顿家。”
“大概他是星期五来的,因为我是星期五早晨见到他的。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您还是自己去问他吧。”巴谷特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的谈话。他开始觉得梅森问得太多了,何况梅森跟他和克莱德不是一路人。
这时候,弗兰克?哈里大步走过来,腋下夹着一只网球拍。
“弗兰克,你去哪儿?”
“不知道哈里逊早上弄的球场怎么样,我想去试试。”
“你跟谁一块儿去?”
“维奥莱特、纳蒂娜、斯图尔特。”
“还有地方再弄一个球场吗?”
“当然了,有两个球场呢。找贝蒂娜、克莱德和桑德拉一块儿去怎么样?”
“噢,再说吧,我得先把这玩艺儿弄好。”
梅森立即意识到:克莱德和桑德拉、克莱德?格里菲思、桑德拉?芬琪雷——他兜里装着的不正是她的信和卡片吗?也许他能在这儿看见她和克莱德呆在一起,可能一会儿能跟她谈谈他的事。
正在此时,桑德拉、贝蒂娜和格兰特分别从他们的帐篷里出来了,贝蒂娜还喊着:“听我说,哈里特,你见到纳蒂娜在哪儿了吗?”
“没见着,不过弗兰克刚走,说是去球场跟她还有维奥莱特打球。”
“真的?那好,桑德拉我们走,格兰特你也来。我们去瞧瞧那儿的情形。”
贝蒂娜叫着桑德拉,一边还回过头来挽着她的手臂。对梅森来说这正是个绝好的机会,可以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显然她并不知道在克莱德的爱情中她代替了罗伯塔。他看得很清楚,桑德拉相当漂亮,衣饰华美,罗伯塔难以企及。而且,她活得好好的,而那一个却已经死去,躺在布里奇堡的认尸所里。
他正在盯着她瞧,那三个已手挽手轻快地走了,桑德拉还回过头来,对哈雷说:“你要是看见克莱德就让他过来,行吗?”哈雷的回答是:“你那个影子还用得着叫他吗?”
这一幕生动而戏剧化的场景让梅森心情激动,他非常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甚至相当紧张。克莱德要摆脱那个姑娘,真正的内在原因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这个迷人的桑德拉,还有他渴慕的奢华生活。想想看,他这么年轻,这么有前途,竟然情愿干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多么难以置信啊!并且,弄死可怜的罗伯塔才刚刚四天,他就能跟桑德拉这么玩,还希望跟她结婚,就像罗伯塔希望跟他结婚一样。这样的丑恶实在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因为克莱德并没有露面,他决定要宣布自己的身份,开始搜查并扣下他在这儿的东西。忽然爱德?斯温克又出现了,他摇了摇头,示意梅森跟他走。走进葱郁的林荫里,他马上看见了尼克拉斯?克劳特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身材瘦高,衣着整洁,年龄与材料中所说的相仿,面庞文静里透着苍白。梅森断定这就是克莱德。他立即走上去,神情凶恶如一只胡蜂或是大黄蜂。他先停了一下,问斯温克在哪儿逮住的,谁逮的,而后盯着克莱德,目光尖锐而严厉——正合乎他这个法律权威代表人的身份。
“这么说你就是克莱德?格里菲思了?”
“是的,先生。”
“格里菲思先生,我叫奥维尔?梅森,是大卑顿、草湖管区的检察官。这两个地方,我想你应该很熟吧?”
他停了一下,想看看这句尖利的话的效果。他满以为克莱德肯定会畏缩恐惧,可他只是瞪着他,黑眼睛里的神情是过分的紧张不安。“不,先生,我不熟悉那儿。”
在树林里一步步往回走时,克莱德就认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不管他们提出什么证据,指控他什么罪行,只要是关于他自己,关于他与罗伯塔,关于大卑顿或草湖,他都不能说出来。他缺乏这样做的勇气,因为这就等于承认了他事实上没犯的罪行。而且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任何人以为他曾有过这种想法,包括桑德拉、格里菲思家的人,以及这些地位高贵的朋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但是现在他们都在这里,随时可能过来并知道他被捕的缘由。他必须否认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但他又对面前这人心存畏惧,瞧他那煞风景的鼻子和大而严厉的双眼吧。他的否认会使这个人对他愈加反感、敌对。
梅森看了他一眼,就仿佛去看一只在垂死挣扎的不知名的怪兽。克莱德的否认使他更反感他。不过,照他苍白的脸色判断,相信他可能会马上招供。毫无疑问他会的。于是他接着说:“你当然也明白被控告什么罪吧,格里菲思先生?”
“是的,先生,我已经听这个人说过了。”
“你也承认了?”
“为什么承认?先生,我当然不承认。”克莱德回答道。他薄薄的嘴唇此时变得惨白,紧闭着包住一口整齐的牙齿,眼神极度恐惧——想存心蒙混过关的那种恐惧。
“啊,太荒唐可耻了!你不承认上周三、周四是在草湖和大卑顿?”
“不承认,先生。”
“那好,”梅森怒气大炽,口气像审问一般,“我看,你还想否认你认识罗伯塔,否认你先带她到草湖,然后上周四和她从大卑顿坐船出去,否认你在莱科格斯认识了她整一年,她住在吉尔平太太那儿,在格里菲思你的部门上班,否认你送她一套梳妆品作圣诞礼物吧!我看,你还想说你不是克莱德?格里菲思,说你从来没住在泰勒街的佩顿太太家,说你家箱子里没有这些信件、卡片,这些罗伯塔?奥尔登寄的芬琪雷小姐寄的信件和卡片!”说着,他抽出那些信和卡片在克莱德眼前晃来晃去。他不停地大声吼叫,同时那张大脸、扁平的破鼻、凶恶的下巴直逼到克莱德面前,凶狠而藐视地瞪着他。克莱德竭力躲避,明显地往后直退,脊梁骨阵阵发凉,心智昏乱。这些信件!所有这些材料!并且,帐篷里他的提箱还装着桑德拉近期写给他的所有信件,里面她提到如何在这个秋季私奔。他早该把这些东西销毁掉的!可是现在,没准儿这个人会发现它们——一定会发现的,也许还要盘问桑德拉和其他所有人。他的心冰凉,收缩成一团。他的计划设计和执行都糟糕透顶,以至落得这个结局。他觉得自己就像肩托地球的阿特拉斯一样,已经不堪重负了。
他必须什么都否认,可还是得说些什么。最后他答道:“我是叫克莱德?格里菲思,这没错,但其它的都不对。我对那些事一无所知。
“得了吧,格里菲思先生!别耍滑头,这于事无补,对你对我都没好处,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可浪费。你得明白,这里的人都是你的话的见证人。我刚从莱科格斯,从佩顿太太家你的房间里来,你那只箱子也在我手中,还有奥尔登小姐给你的信,这些证据你无法否认;它们证明你认识这位姑娘,证明去年冬天你曾向她求爱并诱奸了她;然后,因为你,她今年春天怀了孕,你先哄骗她回家去,又骗她出来跟你玩,说是还要跟她结婚。是啊,你跟她结了婚,结到棺材里去了,结到大卑顿湖底去了!你就是这么跟她结婚的!告诉你吧,全部证据都在我身上,而你竟在我面前说你根本不认识她!活见鬼!”
他越说嗓门越高,克莱德害怕那边营地都能听清,说不准桑德拉听见会走过来的。梅森噼哩啪啦把这些足以判他死刑的事实砸了下来,克莱德喉咙阵阵发紧,费了好大劲儿才没让两只手跟钳子似的一张一合。但是最后他的回答是:“是的,先生。”
“真他妈见鬼!”梅森又喊道。“现在我确信你确实有本事先把一个有身孕的姑娘弄死,然后逃之夭夭!你还想不承认她写给你的信!哼,你干脆否认你在这儿,否认你是个活人得了。你怎么解释这些卡片和信件?这不是芬琪雷小姐寄给你的吧?这些你怎么说?你能告诉我这是不是她寄给你的?”
他把这些信在克莱德眼前晃悠。克莱德意识到桑德拉一叫就能听见,他很可能当场把她叫来作证,就说:“不,我没否认这些是她寄来的信。”
“很好。但是,同一房间箱子里的信不是奥尔登小姐寄给你的吗?”
“在这一点上,我无可奉告。”克莱德答道。梅森拿着罗伯塔的信摇晃,他有气无力地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