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6 (2)
因孤零零而又提心吊胆的缘故,正在昏昏沉沉、晕头晕脑的克莱德,被克劳特戴上手铐,由斯拉克、西塞尔和别的几个人前后押着带了过去。此外,奥勃华兹、梅森、贝尔纳普、杰甫逊,还有全体新闻记者、美术记者、摄影记者和其他一些人也都进来了,一个个等在几星期来的老位子上。克莱德老是眨巴眼,这时他坐在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后面,并不是跟他们坐在一起。因为他现在带上了手铐,克劳特牢牢地抓住手铐的另一头,他就不得不跟克劳特坐在一起。奥勃华兹坐在他的法官位子上,其它书记官、陪审团的人都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大家坐定后,书记官一招呼就又站起来。书记官说:“陪审团的先生们,你们对判决取得一致的意见了么?”可是他们中没有 人朝贝尔纳普这边看,贝尔纳普即刻说到这很糟糕。
他对杰甫逊耳语说:“全完了,是反对我们的,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伦特宣布说:“我们已经取得一致的意见。我们认定被告人犯了杀人罪。”克莱德完全懵了,可是还尽量装得镇静、严肃,眼睛几乎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面的陪审团和远处。因为,就是昨天晚上,不是杰甫逊已经在牢房里跟他谈过了么?杰甫逊看他神情非常沮丧,就对他说,万一判决对我们不利,也没什么关系,这次审判,自始至终不会公正。每一步都受到成见和偏见的支配。梅森当着陪审团这么威吓讥讽,声色俱厉,这在任何高一级的法院看起来,决不会认为是正式和适当的。经过上诉,请求复审,一定会批准,虽然该由谁经办这一层,他现在还不准备多谈。
现在,克莱德想起这件事就自己盘算起来,认为也许根本没有关系,不可能有什么关系,还是可能有关系呢?可是万一不能复审,刚才说的这些话后果将会如何呢?死!就会落得这么一个结局,如果这是最后判决的话,而且,也许这就是最后的判决呢。这么久以来,他心里老是看到那张椅子,这么多日日夜夜都看到的,他怎样也无法将那张椅子从心里赶出去。如今那张椅子又在他面前出现了,那张可怕的、狰狞的椅子,只是比先前逼得更紧些,更大些了,就在他跟奥勃华兹这一段空当的正中央。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张椅子,椅子扶手和靠背厚厚的,上面和两旁有几根带子,上帝啊,万一事到如今无人肯搭救他呢!即便格里菲思家吧,也许现在也不愿意再花钱了,这才糟糕了!杰甫逊和贝尔纳普提到的上诉法院,也许也不肯帮他的忙。那么刚才宣布的这些话就成为最后的判决了。他的牙床微微发颤,然后咬紧了,因为他即刻注意到自己牙床在抖。并且,就在这时,贝尔纳普站起身来逐一讯问陪审员的决定。
同时,杰甫逊把身子侧过来说:“别担心,这并不是最后判决。我们准保证撤销这个判决。”可是当陪审员一个个说“同意”的时候,克莱德只是在专心听他们说话,没有听见杰甫逊的话。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说得这么坚决啊!难道连一个人都没有那么想:也许他并没像梅森所说的那样,故意打了她?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坚持他曾经回心转意,难道连半信半疑的人都没有么?他对他们全体看了一眼,有小个子,有大个子,他们就像一堆褐色的木偶,脸和手都是淡褐色的或是褪了色的象牙似的,他想到他的母亲。事到如今,她也就会听到了。因为这些新闻记者、美术记者、摄影记者都聚在这里听消息呢,格里菲思家——他伯父和吉尔伯特——现在会怎样想呢?还有桑德拉!桑德拉!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寄来。而且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公开作证,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都认为他必须这么做,说明对她那种不可抗拒、主宰一切的狂恋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可是她连一个字都没寄来。事到如今,当然喽,她再也不会给他寄一个字来了,这个原想要跟 他结婚,把一切的一切都献给他的人!
这时,四周的群众鸦雀无声,虽说也许……也许他们正是为了这一点吧,一个个非常称心满意。这个小魔鬼没让他“逃掉”。他虽然编造出这一套回心转意的鬼话,可是始终骗不过本郡这十二位头脑清楚的人啊。我愚蠢!这时,杰甫逊坐在位子上,眼睁睁望着前面;贝尔纳普那张刚毅的脸,满脸轻蔑和挑战的神情,他这时正在提出疑议,梅森和伯利、纽柯布、雷德蒙一面装出一副非常严肃的样子,可是另一面却毫不掩饰他们那种极端心满意足的神情。这时,贝尔纳普正在继续提出他的疑议,要求把宣判延迟到下星期五,也就是一周以后,这样他料理一切可以更方便些。不过奥勃华兹法官回答说,他以为没有必要,除非提出充分的理由来。不过,被告律师有这种意思,他明天可以听取双方的辩论。要是理由充足,他可以延迟宣判,否则下星期一宣判。
但是,即使如此,克莱德对这种辩论却并不怎么关心。他正想着他的母亲,还想到她会怎样,什么感觉。他最近经常有信给她,始终坚持说他没有罪,还希望她对报上看到的东西全都不要相信,他一定会无罪释放的。他准备亲自走上证人席,为自己作证。可是,现在……现在……啊,现在他需要她,多么迫切需要啊。就现在的情形看来,差不多每人都把他抛弃了。他只是这么孤零零的,多么孤独啊。他非得立刻给她捎个信去不可。他非得这样不可。 他向杰甫逊要了一张纸,一支铅笔,写道:“科罗拉多的丹佛‘希望之星’教堂阿萨?格里菲思太太。亲爱的妈妈,我定罪了,克莱德。”然后把这封信递给杰甫逊,一面很不安而声音很微弱地问他能不能马上把这封信发出去。“马上?当然能,孩子。”杰甫逊回答说。克莱德的神情打动了他,他就朝边上一个报童招招手,把这张纸和电报费交给他。
就是在同时,所有的进出口全都锁上了。要等西塞尔、克劳特押着克莱德走出他一直希望从那里逃出的那扇边门以后,才把锁打开,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着他。因为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对克莱德还没有看够,还要盯着他的脸,看他如何对待判决。由于本地人民对他敌视心理是那么的强烈,奥勃华兹法官就应斯拉的要求,宣布暂不退庭,要等克莱德已经被关进牢房消息的传来以后,才把所有的门打开。群众蜂涌出去,不过他们都等候在法庭大门口,想在梅森出来的时候,观仰一下他的风采。在本案所有有关人员中,梅森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了。他让克莱德罪有应得,替罗伯塔报了仇。
不过先出来的并不是他,而是是杰甫逊跟贝尔纳普,而且他们神情与其说是颓丧,不如说是严肃而带有挑战的意味,尤其是杰甫逊,显得倔强和蔑视一切的样子,有人喊起来: “啊,你终究没有帮他闯过这一关啊。”紧跟着梅森出来,肩上披着又厚又鼓的大衣,那顶旧的大礼帽戴得很低,紧紧地把眼睛遮上,后面跟着伯利,海特、纽柯布和另外一些人,如同侍卫一般,他走路的神态好似根本不知道这些等候的群众目的何在,也不知人家的祝贺。他现在不是一个胜利者了么!不是一个当选了的法官么!四周喝彩的群众马上围拢过来,离他最近的一二十人或是抓住他握手,或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激。“拥护奥维尔!”“真行,法官。对天发誓!奥维尔?梅森,全郡人民应该感谢您!”“为奥维尔?梅森欢呼三声!”克莱德在牢房里也很清楚很明白地听到了这声音。
人们正为梅森定了他的罪,在向梅森欢呼呢。在外边如此一大群人中,谁都坚信他是绝对有罪的。是罗伯塔,是她的那些信,是她逼着他非跟她结婚那种决心,是她怕暴露的那种想法,把他拖到这个地步,把他拖得定了罪,拖走了一切。这时,他又怕克劳特或是西塞尔或是别的什么人,在一旁看着他(既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人家)并且他又不甘心把他现在的样子给人家看见。他坐下来,捡起一本杂志,装作看书,实际上,他却望着遥远的地方: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和姐妹们,格里菲思一家人,以及所有他熟悉的人。可是这些虚无的幻想,他无法忍受,最后他把衣服一脱,倒在铁床上。
“定罪了,我被定罪了”这是说,一切无可挽回了!他把脸往枕头上一扑,只要人家谁也看不见他的脸,就是最大的福份了,管人家怎么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