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1)
像克莱德那样的人，这次荒唐行为的结果，影响是相当大的，虽说好奇心和欲念终于把他引到了那么一个地方，使他屈服了，可是由于他早已熟悉的道德观念和禁忌思想，他还是不能不认为那次的事确实是堕落和邪恶的行为。可是后来想起那次猎奇和那个天地，对他来说又的确是闪烁着世俗的美和粗鄙的魅力的光芒。在别的更有趣的事情把这种印象冲淡以前，他一回想这番经历，便觉得这毕竟还是相当有趣快乐的。
以后，他老在想，现在既然能挣到那么多的钱，他就不妨爱到哪里就到哪里，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有办法，不防在什么地方单独找个姑娘，像西勃林和道尔所结交的那类姑娘一样。因此虽然对前晚的事情有一种不安的念头，却很快就对这种新的欢乐场面感到满意了。要是办得到，他一定要像道尔那样，到什么地方找个不受礼教约束的姑娘，把钱花在她身上。他简直是迫不及待了。
不过当时有一件事情使克莱德更感到有趣和称心，赫格伦和拉特勒对他很感兴趣，想拉拢他，不论有什么寻欢作乐的打算，总想把他拉扯进去。事实上，在那第一次猎奇行动以后不久，拉特勒便把克莱德请到他家，克莱德一看就知道拉特勒家里的生活跟他家里的情况大不相同。在格里菲思家里，一切非常严肃而拘谨，全家人都安安静静，显示出身受清规戒律束缚的气氛。而在拉特勒家里，情形却完全相反。跟拉特勒住在一起的母亲和妹妹并不是没有道德观念的人，不过她们却没有特别的宗教信仰，她们对生活的态度开明的多。他们家人不论对道德或是对品性方面，都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方针。因此拉特勒和那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路易丝，都可以随意自由行动，不过他妹妹生来很机灵，很有个性，不肯随便跟人家瞎搞。
最有趣的是，克莱德虽然因为有教养，对有些情况有些看不上眼，可是那种充满生活本色的生活方式和不受拘束的情景却还是使他向往。跟他们这些人来往，他至少不像过去那样顾虑重重，他可以按自己意愿办事。尽可以随意到哪里去，随意做什么都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他对那些年轻姑娘们究竟有多大吸引力，这他并不清楚。现在他却心中有数了，这使他特别高兴，也可以说使他或多或少地从精神负担中解脱出来了。因为直到此时此刻，虽然赫格伦他们那些人最近带他平生第一次参拜了那情欲的庙堂，他却仍然认为自己与女性周旋是不行的，是没有什么魅力的。只要一接近女人，就使他产生退缩的心理，不禁胆寒心跳，一般年轻人从容谈话和随意调笑的本领，既使他生来也有一点，可到临头就不行了。现在他到拉特勒家里做了几次客之后，很快地发觉他可以有充分的机会，测验他这种怕羞的调情，在这里真是家常便饭。到这时为止，克莱德真没有想到，像拉特勒太太这样一个做母亲的，对人品和道德方面的事，会那样装聋作哑，漠不关心。他不能设想任何一个母亲会赞成拉特勒太太家里存在的那种两性间随便勾搭的行为。
经拉特勒几次邀请以后，克莱德很快就成了这个小圈子中的一分子了。不过从某个观点来看，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他对这帮人还是看不起的。从另一个观点看，他们那种自由自在的作风和他们社交活动的那股劲头儿，却把他吸引住了。因为他既然有这些机会，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拿出勇气来，就能找到一个跟他相好的姑娘，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呢。凭着拉特勒和他妹妹，以及他们的朋友的好意帮忙，不久他就能达到这个目的。事实上，他第一回到拉特勒家里作客的时候，这件事就有一个开端。
路易丝?拉特勒在一家绸布店做事，往往要迟一些才回家吃晚饭。这一次，她直到七点才回家，家里吃晚饭的时间也就推迟了一点。在路易丝回家之前，有两个女朋友来找她，想跟她商量一件事。她们发现她还没有回来，只有拉特勒和克莱德在家里，就毫无拘束地待下来。克莱德和他那套新装打动了她们，使她们很感兴趣，因为克莱德对女生追求的渴望，又有怕羞的毛病，于是他就神经紧张地矜持起来。他这种态度，她们却误解为优越感的表现。她们被他这种神态吸引住了，就有心表现一下她们多么有趣——简直就是勾引他。他觉得她们那粗俗的活泼，不害臊的态度很吸引人，不久就被那个叫霍旦丝?布里格斯的魅力吸引住了。这个姑娘像路易丝一样，不过是一家大商店里的一个粗俗的店员，只是长的漂亮，皮肤微黑，自以为了不起。不过他一开头就感觉到她很粗俗，与他梦想中希望得到的那类姑娘相差太远了。
“啊，她还没回来吗?”拉特勒刚把霍旦丝请进来，她看见克莱德靠着窗口朝外望，便这么说。“这不是太糟了吗?要是你不嫌打搅，我们就等她一会儿吧。”她说，“不嫌打搅”的时候，身子一扭一扭的，显然是说，谁还不喜欢跟我们在一起呢?说罢，她就在餐室里那个没有生火的壁炉的赭色炉架上的一面镜子前打扮起来，欣赏自己的容貌。她的朋友格丽塔?密勒接着说：“啊，亲爱的，你说的对，她没有回来的时候，请别撵我们走，我们不是来吃饭的。”
拉特勒嘲笑说：“你哪儿学的这一套，撵你们走?好像你们不肯吧，人家能把你们轰走似的。坐下吧，开开留声机，要不随便你们，晚饭快好了，路易丝马上就要回来。”他把克莱德向她们介绍了一下，就回到餐室里去读刚才看的报纸。克莱德一看这两个姑娘的容貌和神态，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随风漂流。
“啊，别跟我提吃的话!”密勒大声嚷道，她这时候正从从容容地端详克莱德，心里正在反复考虑，他究竟是否值得追求，最后决定，认为值得。“我们要去掉那些冰淇淋、烧饼、馅饼和夹肉面包，今晚还是别吃的太饱。汤姆，你知道吧，基蒂?基恩今天生日请客，准备了大蛋糕，还有别的许多东西，等一会儿你也去吧?她这样说，心里却想到克莱德，想到能否邀他一同去参加。
拉特勒若无其事地说：“我可没想去，我跟克莱德吃过饭去看戏。”
“啊，真傻。”霍旦丝?布里格斯插嘴说，她的惟一目的是要把人家的注意力从格丽塔身上引到自己身上来。她还站在镜子前，这时候向大家迷人地一笑。特别以克莱德为对象，她的朋友大概是在那儿勾引她吧。“你本可以上那儿跳跳舞，而去看戏，我说那叫傻瓜。”
拉特勒说：“是呀，你们三个就只想跳舞，你们从不想歇一会儿，这真了不起。我一天到晚老是跑来跑去，倒希望坐一会儿。”
“啊，可别叫我坐下。”格丽塔说，一面得意洋洋地，用左脚滑动了一下，做了个跳舞的动作。“这个星期的约会还多得很呢。”她眼睛和眉毛往上一扬两手在身前一合，做个表演的姿势。“今年冬天还要跳这么多次的舞，真吓人，星期四晚上，星期五晚上，还有星期六，星期天的晚上，”她非常调皮地数着手指头，她向克莱德笑了笑，露出挑逗和寻求同感的神气。“你猜我那天晚上在哪儿，汤姆?路易丝和拉尔夫?索甫，霍旦丝和伯特?格特勒，还有我和威利?巴西克——上韦伯特街的佩格伦舞厅去了。啊!你该去看看那一大堆人才好。萨姆?夏弗尔和蒂里?明斯也在那儿。我们一直跳到早上四点钟，我的腿都快断了，好久没有休息过来。”
霍旦丝马上抓住机会，两臂往上一举，做出表演的姿势，一面插嘴说：“我还以为第二天早上不能上班了呢。我妈妈可急死了，她至今气还没有平下来呢。星期六和星期天，她倒不在乎，不过其余那几天可不行，因为早上七点钟我就得起床，要不她就要挑眼了!”
拉特勒太太正把一盘山芋和一些面包端进来，开始表示她的意见：“我倒不怪她，你们要不多休息休息，准会生病，路易丝也得这样做，我老是说她，要是再不多睡睡觉，她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再不然，身体也撑不下去。她就是不像汤姆那样听话。”
“妈，干她这一行的人，你就别指望能叫她早回来。”拉特勒只说这么一句。霍旦丝接着说：“叫我在家待一个晚上，那就会要我的命。工作了一整天，也得玩玩才行。”
克莱德心想，这是多么随便的一家啊。多么放任，多么不在乎。这两个姑娘那副神气，又多么性感，多么放荡。可是她们的父母显然也是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他能有一个像霍旦丝那么漂亮的姑娘就好了。那性感的小嘴，那双明亮而敏锐的眼睛，多么可爱。
格丽塔?密勒调皮地说：“我每星期只要睡两晚上就够了，我父亲说我简直是疯了，不过我要是再不多睡，那就对我身体不利了。”她有些话虽然说得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克莱德却听得津津有味，这才是青春、快活、自由和热爱生活的气息啊。
正在这时候，前面的门开了，路易丝急匆匆地走进来。她是个中等身材，模样端正，生气勃勃的小姑娘，披着一条红条子披肩，一顶蓝色软毡帽歪戴在眼角。她和她哥哥不一样，显得很活泼，精神饱满，身段比那两个娇柔些，长相一般漂亮。
“啊!是谁在这!”她嚷着说，“你们这两个家伙找到我家里来了，比我还先到，今天因为帐目弄乱了，拖着我回不来。”然后她才发现克莱德。便说：“我准知道这位是谁，格里菲思先生，我哥常提起你，我还想他为什么不把你带回家来呢!”克莱德听了很得意，就含含糊糊地说，他也觉得拉特勒早就该带他来。
不过那两位客人跟路易丝走进了前面的一间小卧室，商量了一阵就出来了。由于主人热情邀请，她们就决定留下来。克莱德因为有她们在场，就非常兴奋，特别起劲，非常想给人家有一个好印象，以后好跟这家人亲密来往。这三个姑娘觉得他生得漂亮，也一心想博得他的好感，于是她们就使他生平第一次能够自自然然地跟异性应酬，而且有说有笑。
格丽塔?密勒转身对路易丝说：“我正想提醒你，别吃的太饱，可我自己却又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