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2)
你父亲上了年纪,还在拼命干活。他近来不大舒服。
克莱德,你有了这么大的进步,我为你感到由衷的高兴。昨晚你父亲说起你莱科格斯的伯父塞缪尔?格里菲思。他很有钱,做着大买卖,你可以给他去封信,请他在那儿帮你找工作,学点儿本事。他或许能答应。我看他没理由推托,你毕竟是他亲侄子啊!别人说他在莱科格斯有一家大型衣领工厂,很有钱。他也许会给你找个活干。这样你就有了明确的努力目标。情况怎样,来信告诉我。
我希望经常收到你的来信,克莱德。把所有有关你的情况都写信告诉我,过去的,现在的,都告诉我,好吗?我们也一如既往地爱你,并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引你走上正路。我们希望你尽快成功,其热烈远超出了你的想象。但我们更希望你能成为好孩子,过纯洁的生活。儿子,一个人即使取得了整个世界,要是失去了自己的灵魂,还有什么意义呢?
要给妈写信,克莱德,永远记住她一直爱你,引导你,祈祷上帝保佑你,去做些正当的事。
爱你的
妈妈。
所以,克莱德邂逅塞缪尔伯父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他和他那家大企业了。同时,当他了解到父母已不再像当年那么潦倒,而且可能住在一家教会旅馆里或寄宿舍里,他的心就宽慰下来了。
接到信后有两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想办法。一天,一个芝加哥来的客人从他上班的店里买了一些领带和手帕,他就把这些东西送到杰克逊大街上的联合俱乐部去。你猜他在那儿遇到谁了?正是身穿俱乐部制服的拉特勒!他在这儿负责询问和收发包裹。他乡遇故知,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拉特勒大叫:“克莱德!”一把抓住他,小声说:“真想不到,竟会是你这家伙。这是怎么回事?东西放这儿吧。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克莱德也激动地问他:“你呢?你不是汤姆吗?你怎么在这里工作?
拉特勒差点儿忘了他们那件不幸的秘密,说道:“一点儿也没错。我差不多在这儿待了一年啦。”突然把克莱德的手一拉,仿佛让他不要作声。克莱德进来时,拉特勒正跟一个小伙子聊天。现在他把克莱德拉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然后说:“我工作时用的是真名,但我却不想让人知道我从堪萨斯市而来,明白?我谎称从克里夫兰尔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善意地捏了捏克莱德的胳膊,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老友。克莱德也万分激动地说:“很好,很好。我很高兴能接上你这个关系。我现在叫特纳特,哈里?特纳特,记住了!”
但拉特勒很快注意到克莱德穿着送货员的制服,笑道:“开送货车,太可笑了,你竟会在开送货车!哈哈,真笑死人了。你怎么干这个?”拉特勒发现讲到克莱德的现状时,他不大高兴。克莱德说:“我近来很不宽裕。”拉特勒说,“我想跟你聊一聊。你住在什么地方?”克莱德告诉了他。“好,这样吧,我六点钟下班,你下班之后就来一趟。要不我们就在伦道夫街亨利西那一家馆子里见面好吗?七点钟怎样?我六点下班。要是你方便,七点钟在那儿见面。”
他点头表示赞同。
克莱德上了车,继续去送货。但一下午他想到的总是跟拉特勒碰头这事,五点半他就急忙回到货栈,然后在西区自己的寄宿舍里,换上衣服,匆匆忙忙赶到亨利西去。他等了不到一刻钟,拉特勒也来了,穿得齐齐楚楚,亲热地打招呼。
“真是开心,又碰上了你这家伙。”他说,“你要知道,自从逃离堪萨斯市,那伙难友们中我就碰上了你。我离家之后,妹妹写信说,似乎没人知道希格贝、赫格伦或是你的情况到底怎样。斯巴塞让人关了一年,你知道吗?不过主要倒不是因为撞死了那个小女孩,而是他开了那部车,又没执照。警察让他停车他又不停下来。人家就为此而告他。不过,我听说,”他郑重其事地压低了声音,“要是我们也被抓了,就要受同样的罪。我当时真害怕,跑呗!”他大笑起来,“那是多大的打击呀!我们还把他跟那个姑娘丢在车里,这样虽然不大好,可我们别无选择呀!我们可不能被一网打尽,是不是?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噢,劳拉?塞浦。我还没看见你,你就溜走了。你女朋友小布里格斯也溜了,你们一起走的吗?”
克莱德摇摇头。
“才不是呢。”
“那你到哪儿去了?”
克莱德把自己流浪经历的本末告诉了他。他说:“你知道吗?在那不久,那个小布里格斯就跟人到纽约去了,路易丝对我说的,是一个烟店伙计。她还看见她离开时穿了一件新的皮外套。”(克莱德伤心地缩了一下)“啊,你当初泡上她,真是冤枉。她不爱你,什么人也不爱。但你却对她爱得着迷,对不?”他朝克莱德咧嘴一笑,像往常一样,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他也讲了一些自己的故事,比克莱德的要平淡得多。在他的故事中,起关键作用的不是奋斗和忍受,而是顽强和自信。后来他抓住了那个机会。他说,“在芝加哥你总能够找点儿活干。”
从此他便住在这儿,自然,很清静,却找不到可以说句真心话的人。
他又说,目前联合俱乐部不缺人手,但他可以跟俱乐部总监海雷先生打声招呼,要是有什么机会的话,他一定会设法打听一下,为克莱德谋点差使。
“不要想那些心事。”他对克莱德说,“那一点儿用也没有。”
这场谈话当真令人振奋。两天之后,当克莱德考虑是否要辞去这个工作,恢复本名,到各旅馆谋差使时,联合俱乐部的一名服务员送来了一张便笺:“明天中午到大北旅馆去见拉托尔先生,那边缺个人手。虽然不算最好,却颇有前途。”
克莱德立刻打电话告了病假,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赶到了那家旅馆。凭借他的资历,立刻便被录用了,而且用的是真名,这终于让他放下心来。另外,让他满意的还有每周薪水二十美元,且管饭。他目前的收入每周只有最多十美元。那么加上饭钱,比眼下的收入要高得多了。而且,尽管又回到了老行当,但工作起来毕竟十分有力。
以后不到三个月,联合俱乐部缺了一名服务员。这之前,拉特勒已担任了白班服务员副领班,跟领班很谈得来,就把克莱德推荐了去。事先拉特勒教了他一套对付新上司的溜须拍马的诀窍,他顺利地弄到了这个活儿。
在克莱德眼中,这里跟大北大大不同。它的地位和设施甚至比格林?戴维森还要略胜一筹。他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另一种生活方式,只是这种生活方式又触痛了他爱慕虚荣的旧伤疤。在这个俱乐部里,南来北往的都是从未见过的精英人物,各地的知名政客、大老板、政治家、名医、科学家、将军、文人和社会知名人士,来自五洲四海,络绎不绝。
另一件事却让他印象深刻,对此感到好奇甚至仰慕。那就是,格林?戴维森饭店和大北旅馆里充斥的性的因素,在这儿却无影无踪。据他所知,这种性的因素几乎渗进了他所接触的生活的每一个局面,甚至成为生活的原动力。可这里却没有。女人是不允许到俱乐部中来的。这些风云人物大多喜欢独来独往,表现出那种大人物所特有的:冷静、坚毅、沉默的气质。他们通常是独自用餐,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平静地讨论书报,或乘车出游。但在主要的生活当中,似乎与性的欲念隔离。而在他所接触的世界里,受这一欲念所影响和推动,或被它搞得一团糟的事例,却是层出不穷。
在这个上层的世界里,一个人只有对性这个不光采的东西无动于衷,才有可能达到或保持他的地位。正因为这样,这些人们的行为举止不得不装作心无杂念,一尘不染的样子。
他在这儿工作了几天之后,便受到整个环境和那些客人的影响。他觉得在俱乐部里,自己已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更善于克制自己,更脚踏实地了。他认为,只要自己从现在开始努力地去模仿那些大人物的行为,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谁又能说这是痴心妄想呢?要是他努力工作,只接触正派人,一举一动都学习他们。那么,这些来来往往的风云人物,没准会有人看上他,给他一个重要位置,带他去一个他所从未梦见过的繁华世界啊!
但不幸的是,克莱德似乎有一颗永远也不会成熟的心灵。有人凭借天赋的心灵,能排除人生种种喧扰,从而平步青云,克莱德却天生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