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9 (2)
“啊,基福,”他母亲叫道,“我们以为你要九点钟才到。怎么来得这么早?”
“啊,我也没有想到啊。我在施纳克达特碰到了里立克先生,他问要不要跟他一起走。我看到特里贝兹密尔斯的老波普?迈尔斯,房子上总算盖上二层楼了,宝贝,”他转过身来对罗伯塔说,“我看他还得一年才能把瓦铺上房。”
“我看也是这样,”罗伯塔回答说。她对特里贝兹密尔斯的人是很熟的。她同时替他把大衣和包裹接下来,堆在吃饭时的桌上。埃米莉抱着好奇心,打量着这些东西。
“别动手!”基福对他妹妹说,“在圣诞节早上以前,绝对不许动一动。圣诞树有什么人弄好了没有?去年这是我的差事啊。”
“今年还是你的,基福,”他母亲回答说,“我招呼汤姆,叫他等你回来再说,因为你一向能弄到漂亮的圣诞树。”
泰特斯这时从厨房进来,背着一棵树。他那瘦削的脸,细细的胳膊,跟年轻一代有生气的样子比较,恰好是一个强烈的对照。他站在那里对儿子笑的时候,罗伯塔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热烈地希望大家能比过去过得好一些,就朝他爸爸走去,用双手搂住他。“我知道逊特带来了准会叫爸爸喜欢的东西。”那是一件深红色的格子布大衣,她相信他穿了这件衣服在家里做杂事,就可以暖和些。她一心希望圣诞节早晨快些来,到时侯他便能看到这件衣服了。
跟着,她去找了一条围裙,想帮母亲做晚饭。后来一直没有谈私房话的机会,再谈谈她们两人都感到非常有兴趣的事,关于克莱德的事,要几个钟头以后才有机会。几小时以后,她找了一个机会说:“是的,不过您暂时还不要对任何人讲。我跟他说过,决不对别人讲,您也决不要讲。”
“嗯,我不会讲的,亲爱的,我有点儿担心,不过我想,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也一定明白。你现在的年龄也知道自己当心自己啦 ,宝贝,是吧?”
“嗯,是的,妈。不过您别为我担什么心,亲爱的。”她接着说,注意到她亲爱的妈妈脸上掠过一层阴影,倒不是不信任的阴影,而是担心的阴影。母亲在田庄上的心事已经够重的了,她必须非常当心,别再让母亲担什么心啊。
盖勃夫妇俩星期天早上来了,还带来他们在荷马社会地位和经济情况又有所发展的消息。尽管她妹妹生得没有她那么漂亮,而且弗雷德?盖勃也不是罗伯塔会感到什么兴趣的人,不过,由于克莱德勾起了一些烦恼事,又眼见阿格尼丝结婚以后,在不怎么能干的丈夫的照应之下,也能得到一席安全的小天地,心境上,物质上舒舒坦坦,这样,从昨天早晨起就苦恼着她的那种忐忑不安,疑疑惑惑的心境,如今又激动起来了。她心想,跟一个男子结了婚,即便他像弗雷德那样既不能干,又不漂亮,牢靠倒是牢靠的,也许比她现在这样为了克莱德的关系弄得不三不四的要好一些,不是吗?盖勃就在眼前,正在兴高采烈地讲着他们结婚一年以来他跟阿格尼丝怎样得势的情形。他现在已经可以抛掉在荷 马教书的工作,跟人家合作,合股主持一家小规模的图书文具店,店里附设的部分,主要是一个玩具部和汽水站。他们的生意一向很好。要是情形顺利,明年夏天就可以买一套客厅的家具,弗雷德已经替她买了一架留声机作为圣诞节的礼物,为了证明他们得势的情况,他们还给奥尔登家人买了一些适当的礼物。
盖勃还带来一份莱科格斯的《明星报》。今天早上,客人到得特别迟,他就在早饭的时候看看这个城市的新闻。莱科格斯有一家批发店,他的货有一部分是在这一家批进的。
“嗯,我看你们那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啊,宝贝,”他说,“这份《明星报》上说 格里菲思公司单从布法罗一处就搞得十二万件衣领的定货。他们简直要发大财了。”
“我们那个部门老是忙不过来,这我很清楚,”罗伯塔很起劲地回答说,“不管一般生意好坏,我们好像从没有工作减少的时候。我想一定到终年都是好生意。”
“这些人真舒服,他们什么都不担心。有人跟我说,他们准备在意利诺造一个新厂,专门做衬衫,你在那里听到什么没有?”
“怎么了,没听说啊,也许是别的公司。”
“再说,你提过的你那个部门的负责人,那个年青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也是格里菲思家族的吗?”他起劲地问,一面翻着登有莱科格斯本市新闻的社评栏,莱科格斯社交新闻就登在这一个版面上。
“嗯,他是格里菲思,克莱德?格里菲思。怎么了?”
“我觉得好像方才还看到了他的名字似的。我就想知道一下是不是就是这个人,一定是的,你看,不就是这一个吗?”他把报纸递给罗伯塔,一只手指着那一段新闻。
格洛弗斯维尔的范达,斯蒂贝小姐星期五晚上在该市家中举行了一次舞会,参加的有莱科格斯社交界几位著名人物,包括桑德拉?芬琪雷小姐、贝蒂娜?克伦斯顿小姐、杰尔?杜布尔小姐、格特鲁德?杜布尔小姐、佩勒?海恩斯小姐,还有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费兰克?哈里特先生、特雷西?杜布尔先生、格兰特、克伦斯顿先生、斯各特?尼科尔森先生,舞会至深夜始散,一般年轻人的聚会照例如此。莱科格斯的客人在拂晓前才乘车回来。据闻,参加此次舞会的人,大多数准备除夕在施纳克达特的埃勒里家,再举行一次性质相同的欢聚,云云。
“他好像是那里相当出风头的人物。”盖勃在罗伯塔还在看报纸的时候说。
罗伯塔读了这段新 闻以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次聚会跟克莱德所说要去参加的那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啊。第一,报纸上并没有提到麦拉?格里菲思或蓓拉?格里菲思。另一方面,克莱德最近常提到她这才熟悉的那些名字,报上说她们都参加了。桑德拉?芬琪雷、贝蒂娜?克伦斯顿、杜布尔姐妹、佩勒?海恩斯。他还说这并没有什么趣味哩,可报上却说是快乐的聚会,而且还说他也要参加除夕另一次性质相同的聚会,可是,在那一晚上,她原来预计要跟他聚会的啊。这次新年中的约会,他竟连提都没有提起过。说不定他临了又要找一个什么借口,就像上星期五那样,啊,天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回家来过圣诞节这件事原来对她的惟一一点罗曼蒂克的魅力,即刻就烟消云散了。她开始担心,克莱德到底是不是像他装的那样把她放在心上,她对他这么痴情,弄得她掉进了这样悲惨的境地,真是万分心痛,要是没有他,要是不结婚,要是没有一个家,没有小孩,要是在本地社会上没有一个她一向习惯了的适当的地位,那像她这样一个女孩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滋味?而且,即便他继续爱她,就算是真正地继续爱她吧,可是在这一类情况下,她又有什么把握能断定他将来不会抛弃她呢?而且,要真是这样,那她跟别人结婚的事也不可能了,她的前途就危险了,也许就不堪设想了,而且又根本不可能依赖他。
她变得不声不响。盖勃虽然问她说:“是这个人,对吧?”她却不理不睬,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有事走开一会儿。我要在袋子里找点儿东西去。”就匆匆忙忙地到楼上她以前住的那个房间里去了。进房以后,她在床上坐下来,用手托住下巴。她一旦有什么心事或是必须要考虑一下的时候,总是有这么一个习惯。接着,她眼睛盯着地板。
克莱德如今在哪里啊?
如果他带姑娘去参斯蒂尔的舞会,那么,带的是哪一个呢?他对她是不是很爱慕呢?因为克莱德向来对她忠诚不渝,因此,在今日之前,他可能向别的姑娘献殷勤的事,她连想都想过。
可惜如今啊……如今啊!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果园。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有许多回在果园里被生命的美丽陶醉过。这时,只见这里的景象一片荒凉,光秃秃的细细的树枝,这些细枝正在颤抖,一片孤零零的叶片也在颤动。还有雪,还有急需修理的那些破乱不堪的小屋。克莱德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立即急切地想到她决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个时辰了,如果做得到的话,即使是今天也不能再待了。她必须回莱科格斯去,必须留在克莱德身边,好劝他恢复他过去对她的柔情蜜意。要是连这也做不到,那就靠她自己,人在那里也可以防止他对别的人过于专心。像这一回这么离开,显然是不妥当的。即使是在放假的日子,也不妥当。她不在的时候,他可以把她完全丢弃了,把心放在别的姑娘身上去。要真是这样,那不是她自己的错误又是谁的?她马上就考虑到,找一个什么适当的借口今天就回去。可是,她又想到,既然事前经过这么一番准备,现在就走,会叫人觉得不合情理,难以理解,尤其是她母亲。她就决定只好忍耐,一直到她当初说定的圣诞节下午为止。到时候就回去,从此以后,决不再离开这么长时间了。
可是,在这一段时间当中,她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怎样,用什么方法,能确保(要是做得到的话)克莱德不变心,在社会地位上,在感情上,都能顾怜她,并且在将来跟她结婚。万一他对她撒谎,她该如何劝他(要是做得到的话),好叫他以后不再撒谎。怎样叫他感觉到,在他们两人中间,撒谎是不正确的事。怎样能叫她在他心中稳固地占据至关重要的位置,以免让别人的媚态激起他的迷恋。
怎样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