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4 (2)
在寄给桑德拉的几封信里,他热情地向她心爱的姑娘吐露他的狂恋之情,要是办得到的话,他多么热切地希望能在四日早上到十二号湖来,多么兴奋地希望能于此见到她。他又接着写道,可惜就在这种时候,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这里的工作,还有些零碎的事情,或许会耽误他一两天,或是三天,他现在还说不定,不过最晚到二日,他就有把握了。到那时他会写信给她的。不过,他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要是她知道这些零碎的琐事是什么就好了。可是,他这样写的时候,罗伯塔的一封最后通牒,他仍然没有答复。他自己对自己说:这决不意味着他打算去找罗伯塔,即使去了也不会害死她的。这种悍然去做坏事的念头,他从没有一次老老实实认真考虑过,或者比以前更确切、更直截爽快、更勇敢地提出过,或者铁了心正面考虑过,相反,越觉得必须这样干,他就越厌恶、害怕这个念头。因此,也就越觉得他不会这么做。不错,当他经常作内部斗争时,他的良心不时地受到谴责,想摆脱这些在道德上、舆论上可怕的念头。另一方面,他也常常想到不妨去一次大卑顿,为了叫她在提出要求、进行恐吓之后,能把心情平静下来,这样(又是逃避,自己和自己推托)他就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来计划以后的事。
那湖边的那条路啊。
那湖边的那条路啊。
可是一到那里,到底应该怎么办?该不该干?谁知道呢?没准能改变罗伯塔的心思呢。因为,不论如何,她现在的做法,是非常不公道的。他对桑德拉正有这么一种性命攸关的梦想,就认为她是在小题大作,夸大她现在的情形——其实,无论如何,她现在的情况和爱丝塔的情况不是差不多吗?可爱丝塔并没有强迫别人和她结婚。而且,奥尔登这一家不是比他自己的父母好得多么,一个是可怜的农夫,一个是可怜的教士。爱丝塔既然没有胡思乱想,想到她的父母的想法,那他凭什么要在意他们的想法?
尽管罗伯塔对谁应负责任说了许多,她自己难道一点责任也没有吗?不错,是他引诱了她,也可以说是诱奸了她,可是,就算是这样,难道她一点错也没有吗?在那时,要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非常道德,那她不是可以拒绝吗?但是她并没有啊。再说,关于这一切,关于他尽过的力,他不是已经竭尽全力帮了她吗?而且,他穷得不得了, 局面又是如此困难。她和他一样,也是有错的。可是她现在却要逼他,逼他与她结婚。但实际上只要她自己走自己的路,在他的帮助下,这是她完全做得到的,那么她就可以拯救他们两人于不幸之中了。
然而,不,她不会这么做的,他也不会与她结婚。就是这样的。她别想逼迫他。不!不!不!有的时候,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觉得他真的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毫不费力就能把她给淹死,而且这只是她咎由自取。
但是,他还有一件担心的事:这件事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传到社会上,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怎么对付他,他自己事后又怎么对待自己?这些终于使他又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尽管他自己很想留在这儿,但他决不是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所以,他必须逃走。
从星斯一接到罗伯塔的信开始,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就这样过去了,然后,在星期四晚上,这也是在他和罗伯塔度过了异常痛苦的一天之后,他又收到一封这样的信:
亲爱的克莱德: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告诉你,如果我在星期五中午以前接不到你的电话或你的信,当晚我就来莱科格斯,到那个时候人们就会知道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了。我一个小时也不能再等待了,我受不了了。我被逼无奈这样做,我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但这么长的时光就在你这里白白流逝了。而且,星期六就是三日了,你一直还没有一点计划。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你也要受些损失,不过我认为这不能全怨我,我已经竭力帮助做了很多能减轻你负担的事,至于我的父母、亲友,以及所有你认识、亲爱的人,将会由于这个而感到不幸,我自然也十分难过。但我再也不能多忍受一个小时了。”
罗伯塔
六月三十日星期三于卑尔兹
接到这封信后,他终于被下面的一个地方搞迷糊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显然得有所行动了。她真地要来!他如果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安慰她一下或阻挡她一下,她在明天——二日就要到这儿来了。可是,二日、三日,或四日以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她一起走,假日里人一定非常多,一定会碰到很多人,必须做得再隐秘一些,至少他现在必须有一些时间来准备。现在他得好好思考一下,然后马上行动起来,老天啊,立刻准备!他能不能先给她一个电话呢?就说他一直疾病缠身,或者说他为了钱的问题,一直在提心吊胆,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事弄得他没时间写信,而且他伯父四日又要去绿林湖。他的伯父啊!他的伯父啊!不行,这样不行,不能老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啊,再说,他和他伯父是否再见一次面,对他或是她又有什么影响?为了她,他这一次是一去不回了。他不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吗?因此,最好还是说他要找他伯父,和他说明他一定要走的原因。这样的话,过一段时间,他也许还可以回来。这样她或许会相信。不管怎样,他必须对她说些什么,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到四日以后再说,让她在那儿等一等,等到他最少可以定一个计划出来,一直到他能想一个不错的办法为止。这个办法,或者那个办法。
除了以上的想法之外,他还没有静下来作仔细周到的计划,就匆忙到附近的一个大概没有人会偷听的地方打电话去了。接通以后,就像原来一样,又是一次漫长而含糊其辞的解释,但这次的语气更加地讨好。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强调自己确实有病,在发烧,在家中足不出户,因此打不了电话。然后又说他最终决定,觉得还是跟他伯父解释一下才好。这样,如果有必要的话,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他还可以回来。他还十分地恳求,虽然口气说不上是真正亲热,但他要求她也该好好想一想他最近在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样他终于使她相信,迟迟不与她联系是有些原因的。不仅如此,他还把心中的计划告诉了她。这就是说,只要她能等到六日,那么无论有什么其它事情,任说一个地方——荷马、芳达、莱科格斯、小瀑布、他肯定会去那儿见她。不过,既然他们准备把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他提议让她在六日早上到芳达,以便搭中午的车去乌蒂加。
到了那儿,他们可以住一晚,因为现在这种时候,不方便在电话里讨论或者决定计划,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能把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他有一个想法,在他们的婚前或婚后,或许先去一个地方搞一次小小的旅行,就像她当初希望的那样,总之是一个很有趣的办法,(他说话的时候喉咙发哑,膝盖和手发抖,不过罗伯塔是不会知道他当时的心慌意乱的。)不过她现在不必问太多,在电话里也没法全告诉她啊。不过,在六日中午,他一定会出现在芳达火车站的月台上。她看到他以后,只需要买一张去乌蒂加的火车票,然后自己上车,他会另外自己买票,上另一节车厢,她前面一节或后面一节。下车时,如果她在车站没看见他,他会到她的那节车厢去喝一点水,这样她就可以看见他了,就这样,不过她绝对不能和他说话。然后,到了乌蒂加以后,她应该看好自己的行李,他将跟在她后面出站,到附近偏僻的岔道口,然后,他将过来拿她的行李,然后再一块儿去找一家小旅馆。其余的事,都由他来处理,她不必再操什么心了。
不过她没得选择。她相信他吗?如果相信,那么他会在三日给她打一个电话,当然还有六日早上,这样他们两人就知道一切就绪,知道她要动身,而他也要出发了。什么?她的箱子?那只小箱子?当然,她尽可以带着也可以不带。还有他呢?他在此时不会带过多东西的,因为只要她在某个地方住下来,要是需要什么东西,送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当克莱德在近郊的一家小店里打电话时,店老板正躲在后面看着无聊的小说,原先在他脑中幽灵,这时候好像又附在他身上了,这时好像是这个幽灵在和他说话,在和一个全身冰冷、麻木而害怕的人说话。
到你原来和桑德拉去过的那个湖去!
去莱科格斯旅馆火车站买一张那一带的旅行图。
到南边的那一头去。事后再从那儿往南走,挑一条那种圆底的容易翻的船,就像你在这里的克伦湖或那里见到过的那种。还有,再买一顶帽子,把它丢在水面上,一顶无法想到你身上的被撕下标签的帽子。
把你的东西全部放进箱子,不过得把箱子留在这里。这样万一有意外,你就可以立即回来,带着箱子逃之夭夭。
另外,只带你随身的一些东西,让别人认为你只是去十二号湖游玩,这样别人在十二号湖找不到你,就会以为你只到了那里,没去其它地方。
告诉她,你打算和她结婚,不过要在这次旅行之后说。
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轻轻打一下,把她吓昏过去,就这样……这样她落入湖中后,就更容易沉下去。
别害怕!别手软?
一定在晚上干。穿过树林,这样别人再次见到你时,你就已经在三里湾或者夏隆了。你可以说你是从南面的拉格特湖或长湖来的,或者说是从北面的莱科格斯来的。
弄一个假名,再尽量伪装一下你的笔迹。
要有信心,肯定会成功。
又是很低的声音,在说——说话时,要温亲一些,甚至要显得有热情。如果你要她按你的想法办,那你就得这样去做。
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幽灵就这样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