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想让庞蒂利厄先生给妻子对待孩子没尽到责任下个定义,既叫自己满意也叫他人称道,这也许是一件颇为难办的事。这事儿他感觉到了,远非意识到了,但他从没有讲出来,生怕会招致随之而来的懊恼和赎罪。
要是庞蒂利厄家的小孩在玩耍时绊了跤,决不会哭哭啼啼地跑去扑在妈妈的怀抱里。他很可能自个儿爬起来,擦去泪水,吐掉嘴里的泥沙,继续玩耍。虽然他们还是四五岁的小娃娃,在孩子式的殴斗中,总是齐心协力,从不怯阵,紧握双拳,声音高亢,同其他依赖母亲的孩子大相径庭。而混血儿保姆,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个大累赘,只配为他们穿衣裤、梳头发,因为梳理头发好像是社会上的一条法律。
简而言之,庞蒂利厄夫人不是个当母亲的料。那个夏天在格兰德岛上,到处都是当母亲的女人,认识她们易如反掌。凡有任何伤害,无论是真正的伤害还是想当然的伤害,威胁到她们珍宝似的小鸟儿,她们总是展开双翼予以庇护。这些女人把孩子当作偶像,拜倒在丈夫的脚下。她们认为,埋没自己和展开双翼保护她们的小天使,是她们神圣的特权。
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对这种角色趣味盎然,人人都是女人气质的优雅和魔力的化身。如果丈夫不敬慕这样的女人,他就是个畜生,该被慢慢地折磨致死。她们之中的一个女人名叫阿黛尔?拉蒂格诺尔,简直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描述她,惟有借用描绘罗曼蒂克的公主和梦境中美貌的贵妇人之类的言词。她的魔力并非难以发现或捉摸不到,她的美丽全摆在那儿,明明白白,闪烁着光辉:金丝一般的秀发梳得整整齐齐,不用饰针加以约束;蓝蓝的眼睛有如蓝宝石;两片嘴唇撅起,看起来红得叫人想起那樱桃或某些鲜美的深红色水果。她开始有点发胖,但似乎一点儿也不损伤她那步伐、姿态和手势的优雅。没有人希望她那雪白的脖颈变得细长一点,或者让她那美丽的手臂纤细分毫。从来也没见过谁的手指比她的更为精美,当她使弄针线的时候,或者缝补夜间穿的小儿长内裤,或制作女人的贴身围裙或小儿的围涎时,把金顶针套进锥形的中指,你看见她的手指真可谓一饱眼福呢。
拉蒂格诺尔夫人很喜欢庞蒂利厄夫人,常常在下午带着针线活到她这边来坐坐。新奥尔良寄来箱子的那天下午,她也正好在那儿。她正坐在那把柳条摇椅上,忙于缝制一条小儿夜间穿的长内裤。
她给庞蒂利厄夫人带来了剪裁小型长内裤的样子,其构造十分奇特,用来套在幼儿的躯体上,其效果非常令人满意,只能望见两只小眼睛,有如爱斯基摩人的衣着一模一样。这是专门设计在冬天晚上穿的,可防止从烟囱里灌下来的可恶的穿堂风,或从锁孔钻进来的冷得要命的有害气流。
庞蒂利厄夫人的脑子里对于孩子们的物质需要并不在乎,她看不出把预备和制作冬天的衣物作为自己夏天的任务来筹划,会有什么好处。然而,她对此并不想显得不友好或不感兴趣。因此,她拿出报纸,铺在凉台的地板上,在拉蒂格诺尔夫人的指点下,剪下这个不受欢迎的样子来。
罗伯特也在那儿,如同上个星期天那样坐着;庞蒂利厄夫人也在最上一级阶梯占着老位置,无精打采地背靠柱子。她的旁边是一盒夹心糖,她不时地把盒子送给拉蒂格诺尔夫人。
那位夫人似乎不想选择,但最后还是拿了一颗杏仁夹心糖,可又拿不准是否太油腻了,是否会对她有害无益。拉蒂格诺尔夫人结婚七年,大约每两年生一个小宝宝。现在,她已经有三个孩子,正开始想要第四个呢。她一直谈论着她的“情况”,但她的“情况”并不明显,谁也看不出来。可是,她总是坚持把它作为自己的话题。
罗伯特开始叫她放心,说他认识一位太太,在整个怀孕期间一直吃着杏仁夹心糖。但他一见庞蒂利厄夫人的脸色变了,马上克制自己,改变了话题。
尽管庞蒂利厄夫人嫁了个克里奥尔人(这里指美国墨西哥湾沿岸各州早期法国或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但她对克里奥尔人的社会并不完全了解,而且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过如此亲近的交往。这个夏天,来住莱布伦小别墅的每一家全是克里奥尔人。他们都互相认识,就像一个大家庭的成员,彼此之间有着极为友好的关系。区别他们的一个重要特征,或者说给庞蒂利厄夫人印象最深的,莫过于他们全都不假装正经。拉蒂格诺尔夫人,这位克里奥尔女人身上表现的高贵优雅,犹如天空一般地明白无误。尽管庞蒂利厄夫人要与这种优雅保持一致,可说是毫无困难可言,然而,最初这种坦诚的表现仍叫她无法理解。
埃德娜?庞蒂利厄老是忘不了那次惊吓,就是她听见拉蒂格诺尔夫人对法里瓦尔讲述她有次难产的痛苦经历,连任何一点隐私的细节也从不漏掉。她渐渐习惯于这类惊吓,但她还没有法子让自己的脸色处之泰然。她不止一次地打断这类离奇古怪的交谈。可是,罗伯特却从此而喜欢那些已婚妇女,又自得其乐。
有一本书在这些寄宿者之间传阅,轮到埃德娜看到的时候,不禁大为吃惊。她隐秘地独自看这本书,也深受感动。可是,其他人并不觉得奇怪,决不会一听见脚步声,就把书藏起来。他们在席间公开评论和自由探讨这本书。庞蒂利厄夫人只得逐步放下这类惊吓,并得出结论,今后的奇迹还会不断地出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