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
“毫无疑问，要是他亲眼看到了我们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他就鼓不起什么信心了，”海沃德说。
“你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少校先生，我倒希望他在大白天来看看这座堡垒，而且希望他多带些人来；用这样的办法来证明敌人是否镇静自若是很少会失败的，也比他选择用炮轰的办法更可取。海沃德少校，战争的壮美和英雄气概的显示已被沃邦(沃邦（１６３３—１７０７），法国元帅，路易十四时期著名工程师，在武装本国堡垒和摧毁敌人工事方面有独到成就。)先生的技艺破坏了。我们的祖先是绝对不会用科学来掩盖懦弱的！”
“这也许很对，上校先生；但现在我们不得不以技艺来击败技艺。你对这次会晤有些什么打算？”
“我要去见那个法国人，而且要毫不畏惧地立刻就去；先生，行动要快，这是皇家军人的本色。去吧，海沃德少校，叫军乐队大声吹奏起来；再派人去送信，让他们知道是谁来了。我们还要以一小队卫兵作前导，因为这是一个对获得当今国王光荣任命的人应有的尊敬；可是，且慢，邓肯，”尽管他们身旁并无别人，他还是半耳语地加上一句，“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妙，身边安排几个人，以防不测。”
年轻人就接受命令之际退出了房间。这时，天已很快就要黑下来了，他丝毫不敢滞留，急忙去作必要的安排。只几分钟工夫，几小队士兵便已列好了队，他又派了一名传令兵，手持白旗去通知对方，亨利堡司令即将来到。做完这两件事后，他便带着卫队来到出击口，没想到他的上司已在那里等着他了。在这里举行了军事指挥官出行的一般仪式之后，老军人和他的年轻助手在卫队的护送下离开威廉亨利堡。
他们离开堡垒只前进了一百来码，就看到簇拥着那位法国将军的一小队士兵正从一条狭长的凹地里走出来，原来这一凹地形成了一条河床，它正好位于包围者的炮兵阵地和被包围者的堡垒之间。从芒罗走出堡垒到他出现在敌人眼前这一段时间里，他的样子一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他的步履和面色都显示出了高贵的军人气派。当他一眼看到蒙卡尔姆军帽上微微抖动着的那根白色羽毛时，他的双眼发出了光芒，他的身躯虽然庞大，却依然结实，丝毫看不出年岁对他的影响。
“告诉士兵们，注意戒备，少校先生！”他低声对邓肯说，“好好注意自己枪上的发火装置，和这些路易的部下在一起，是永远不会有什么安全可言的；与此同时，在这些家伙面前我们还要显出十分安全的样子来。你一定懂得我的意思，海沃德少校！”
他的话被正在走上前来的法军的一阵鼓声打断了，英军也立即击鼓回礼，此时双方的队伍在举着白旗的传令兵的引导下向前推进，那位警惕性很高的苏格兰人停了下来，他的卫兵紧紧地跟在他的背后。击鼓礼一停止，蒙卡尔姆便用轻捷优雅的步子走上前来，面对那位老军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他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帽上那根洁白的羽毛几乎碰到了地面。如果说芒罗的仪表更多地显示了军人的威严和男子汉的轩昂，那么他的仪表中却缺少了法国将军所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和谦恭文雅。有好大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互相以好奇和关注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由于蒙卡尔姆军阶较高，又由于这次会议的性质，最终还是由他首先打破了沉默。几句简单的应酬话说过之后，他转向邓肯，微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便用法语说道：
“我非常高兴，阁下，在这样的场合有你赏光作陪。这样我们就不必再用普通的译员了，因为，在你的帮助下，我感到我好像讲你们的语言一样放心。”
邓肯对这一番赞扬表示了谢意，此时，蒙卡尔姆回头对那些学着英国士兵的样子紧紧站在自己背后的卫兵说：
“向后退，孩子们——天气热——向后退一些。”
海沃德少校在模仿这一行动而表示信任之前，用眼睛先扫视了一下平原的四周，他不安地看到无数簇印第安人正从周围的树林边上向外探着脑袋，成了这次会晤的好奇的旁观者。
“蒙卡尔姆先生当然了解我们双方的不同处境，”他有些尴尬地说，同时还用手指了指四周到处可见的那些危险的敌人。“要是我们也命令卫兵后撤的话，那我们就只好站在这里听凭我们的敌人摆布了。”
“少校先生，对于你们的安全你们已经有了‘一个法国绅士’向你们提供的保证，”蒙卡尔姆表情严肃地将一只手按在胸口，回答说，“这就足够了。”
“应该这样。后退，”邓肯对率领卫队的军官说，“后退，退到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地方，等待命令。”
芒罗见卫兵后撤，颇感不安，急忙要海沃德作出解释。
“不要露出不信任对方的样子，这只会对我们有利，上校先生，你说对吗？”海沃德反驳说，“蒙卡尔姆已对我们的安全做了保证，而我命令卫兵后撤少许，只是为了表示我们十分信任他的保证而已。”
“这也许是对的，少校先生，但我对这些侯爵们并不太信任，尽管他们有这样好听的头衔。他们的这些贵族专利品并不怎么样，很难让人相信那是些货真价实的东西。”
“你忘了，亲爱的上校先生，与我们会晤的这位军官，他的事迹在欧洲和美洲都一样享有极高的声誉。对于这样一位有名望的军人，我们不应该有什么疑惧。”
老军人打了个手势，表示不再坚持，然而他那严厉的脸色，冷峻的神态，仍显示出他那固执的不信任的态度，这倒并非因为目前的处境有什么引起他忧虑的迹象，而是因为他对他的敌人怀有一种传统的轻蔑。
蒙卡尔姆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对方两人之间低声的对话结束之后，他才走前几步，开始了他们的谈判。
“少校先生，我要求和你的上司进行这次会晤，”蒙卡尔姆说，“是因为我相信他自己一定会认识到，为了他英王的荣誉，他已尽到他所能尽到的一切责任，现在他一定会倾听人道发出的呼声。我将永远为他作证，他的抵抗是英勇顽强的，而且只要希望尚存，他会继续抵抗下去。”
海沃德将蒙卡尔姆的开场白翻译给芒罗，他听了以后，威严地却又非常客气地回答说：
“尽管我非常珍重蒙卡尔姆先生的作证，但在我更好地完成任务以后，这作证才能变得更有价值。”
邓肯将芒罗的回答译给蒙卡尔姆后，这位法国将军微微一笑，接着说：
“现在我乐于作证的是你们的勇气，但你们要是毫无意义固执地拖延下去的话，我也许就不能尽力了。阁下愿不愿意参观一下我们的营地，亲眼看一看我们的人数，然后判断一下对这样庞大的军队进行抵抗是否有获胜的可能？”
“我知道法国国王有很多为他效忠的官兵，”邓肯把对方的话一译完，这位不为所动的苏格兰人就马上回答说，“但我们的君王也同样拥有许多忠诚的部队。”
“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对我们来说，真是幸运得很哪，”由于一时冲动，蒙卡尔姆不等翻译说话，就脱口答道。“战争也受着命运的支配，一个勇敢的人懂得怎样拿出勇气屈服于这种命运，就像他拿出勇气面对他的敌人一样。”
“要是我早就知道蒙卡尔姆先生如此精通英语的话，我何苦费力来当这种蹩脚的翻译呢，”海沃德很是恼火，便直截了当地这样说，他立刻想起了刚才和芒罗的那场小小的争论。
“请原谅，阁下！”法国将军回答说，他黝黑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懂一门外语和说一门外语，它们之间的差别是很大的；因此，我还得请你继续帮助我。”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附近的这些山头给我们提供了一切便利条件，使我们能清楚地侦察到你们堡垒的情况，先生们，可以这样说，对于你们堡垒的弱点，我们和你们一样清楚。”
“问问这位法国将军，他的望远镜能否看得到哈得逊河，”芒罗颇为高傲地说，“他是否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遇上韦布将军的部队。”
“那就让韦布将军自己来回答吧，”精明的蒙卡尔姆等芒罗一说完，便立即回答说，同时还突然拿出一封拆开了的信给他看，“看了信你就会知道，阁下，韦布将军的行动不会对我的部队构成任何威胁。”
老军人不等邓肯将话译出，便一把抓过那封信来，他那急切的样子，说明他是多么看重信中的内容。随着他的眼睛急切地从一行行字上掠过，他脸上那军人高傲的神色也随之变成了深深的懊恼和悔恨；他的嘴唇开始颤抖；任凭那封信从手中滑落，飘到地上，他的脑袋垂到了胸前，就像一个人受了致命的一击而希望完全破灭一样。邓肯赶紧将信拾了起来，未等上司请求原谅他的冒昧，便匆匆地读完了信中所写的残酷的内容。原来他们那位平庸的上司，非但没有鼓励他们抵抗，反而劝说他们立即投降，他用明白无误的语言举出一大堆理由，说他不可能派出一兵一卒来援救他们。
“这决不会是假的！”邓肯大声喊了起来，他反复检查那封信，“这是韦布的签名，一定是被截获的那封信。”
“这家伙出卖了我！”芒罗终于痛苦地喊了起来，“不光彩的事从未登过我的门，现在他却将耻辱送上门来，而且还将它重重地压在我白发苍苍的脑袋上！”
“不要这样说，”邓肯大声说道；“我们现在仍是堡垒的主人，仍是名誉的主人。让我们用生命让敌人懂得，他们要攻占我们的堡垒，必须付出最昂贵的代价。”
“谢谢你，孩子，”老人突然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大声喊道，“这一次是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了我的职责。我们回去，在防御土墙后面掘好我们自己的坟墓。”
“先生们，”蒙卡尔姆跨前一步，颇为大度地说，“要是你们认为我会利用这封信来贬低勇敢的人，或者为我自己赢得一个不光彩的名声，那只能说明你们对我蒙卡尔姆本人还缺乏了解。在你们离开之前，还是听一听我的条件吧。”
“这位法国人在说什么？”老军人厉声问道，“难道他抓了一个侦察员，截获了一封司令部的信，就可以自吹自擂了吗？告诉他，如果他想用大话来吓唬他的敌人，他最好还是先解除这儿的包围，再把部队开到爱德华堡去，坐在爱德华堡前面，这样不是更好吗？”
邓肯将对方的意思作了解释。
“蒙卡尔姆先生，我们愿意听你说，”邓肯解释完了以后，老军人这样说，此时他显得平静多了。
“现在要想保住堡垒是不可能的了，”开明的敌人这样说，“为了我主人的利益，这座堡垒必须摧毁，但是对于你们两人以及你们勇敢的战友们，凡是一个军人所具有的宝贵荣誉，都不会受到拒绝。
“我们的军旗呢？”海沃德问。
“带回英国去，给你们的国王看一看。”
“我们的武器呢？”
“你们自己保存，没有人会比你们用得更好。”
“我们的撤军路线和放弃堡垒的方式呢？”
“一切都按你们认为是最体面的方式进行。”
海沃德转身将这些提议的内容作了解释，芒罗十分惊奇地听着，对方这种非同寻常、出乎意料的宽大深深地感动了他。
“去吧，邓肯，”他说，“跟这位侯爵一起去吧，他确实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侯爵；到他的营帐去，将一切事宜都安排好。在我的晚年我总算亲眼见到了两件从未想到的事。一个英国人居然会吓得不敢援救他的朋友，而一个法国人反倒这样正直，不利用自己的优势来逼迫一个穷途末路的人。”
老军人说完这些后，又一次将头垂到了胸前，转身慢慢向堡垒走去，他那神情沮丧的样子，使焦虑的卫兵们感到了一种不祥的先兆。
自遭受这意外的打击之后，芒罗高傲的神态消失了，再也没有振作起来；而且从那一刻起他原本倔强的性格也起了变化，直到他不久去世。邓肯则留下来与蒙卡尔姆落实有关投降的条款。到第一班夜哨上岗时，他回到了亨利堡，经过和芒罗一番密谈后，他又匆匆离去了。此时才公开宣布，敌对状态必须停止——芒罗已签署了一个条约，根据这个条约，他的堡垒将于次日凌晨交给敌方；守备部队可以保留武器、军旗及行李，因此按照军人的看法，这就是保留了他们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