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
“你想干什么？”艾丽斯问道。她虽然为海沃德的命运非常担心，甚至很害怕，但却竭力掩饰着，像往常见到这些家伙时一样，平静地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神情。
马古亚得意洋洋，可当他看到海沃德那双喷着怒火的双眼时，不禁谨慎地退了一步，可一转眼，他脸上又出现了那副狰狞的面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这两个俘虏。过了好一会儿，他抽身走到一边，把一根大木头堵在另外的一个入口处。这时，海沃德才知道刚才他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了，同时也感到这下自己可是彻底完蛋了。他把艾丽斯搂在怀里，有她和自己在一起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他站在那里准备接受命运的挑战。马古亚并没想马上就采取什么粗暴的手段来对待他们，很明显，他首先要做到的是保护好海沃德这个刚刚落入他手中的俘虏。这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石洞中央，马古亚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忙着把他进来的那个入口堵住，以此打消他们想逃走的念头。海沃德稳稳地站在那里，紧紧地把艾丽斯那软软的身子搂在胸前，同时注视着马古亚的每一个动作，他根本看不起这个多次败在自己人手里的家伙，也根本不想向他求情。马古亚把门堵死后，又来到他俩面前，用英语说道：
“白脸人会给海狸下套儿，可红皮肤的人却知道怎样去捉英国人。”
“休伦恶棍，你来吧！你和你的报复行为同样都是卑鄙的。”海沃德激愤地喊道。他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两条性命。
“死到临头的白人还敢这么说吗？”马古亚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不相信海沃德会这么硬。
“对你这么说，就是你们这个部落的人都在这儿我也这么说。”
“精狐狸可是个了不起的酋长。”马古亚说道，“他会把手下的年轻人都带到这儿，让他们看看一个白脸儿在受刑时怎样哈哈大笑。”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准备从海沃德进来的那个入口走出去，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吼叫，于是便犹豫了一下。那只熊在门口出现了，只见它坐在那里，像往常一样，一点儿也不安分地晃动着身子。马古亚就像那个女病人的父亲一样，认真地观察了一阵，好像要搞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可不像自己部落里的其他人那么迷信，所以他一眼认出来这其实就是那个法师的道具时，便准备走过去，给它个不理不睬。但那只熊又吼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大，还要吓人，刚要抬腿的马古亚不禁又停住脚步。可他似乎突然间又决定不去理睬它，于是就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过去。刚才已来到他面前的那只熊这会儿又后退了几步堵在过道上，挺直起后腿站了起来，像真熊那样在空中挥舞着前爪。
马古亚以为面前的这只熊就是那个披着熊皮前来给病妇捉鬼的巫师呢，所以便用休伦语高声喝道：“你这个蠢家伙，去和女人孩子们玩儿吧，别碍我的事。”
他又迈开步子，同时还威胁说再拦他，他就要动用掖在腰间的刀子或战斧了。突然间，那只熊伸出两只胳膊——准确地说是两条腿，一下子把马古亚抱住，那力量之大，完全可以和享有盛名的“熊的拥抱”(熊在捕食时，用前腿勒住猎物，使之不能活动。)相媲美。海沃德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隼眼的这番表演。他先松开了艾丽斯，然后抓起一条用来捆东西的鹿皮绳准备着，当看到马古亚的两条胳膊被隼眼那强有力的大手紧紧地卡在身侧的时候，便一步跨上去把胳膊捆了个结结实实。真是说时迟，那时快，一转眼又把他的手、脚也绑了一二十道。这个可恶到了极点的家伙被捆结实之后，隼眼才松开手。海沃德再将他仰面朝天翻倒在地，这样一来，他想作恶也办不到了。
从一开始马古亚就感到这个袭击来得异乎寻常的突然，而且还意识到对手比自己要厉害得多，所以他挣扎了几下就一声不响，一动也不再动了。隼眼摘掉毛茸茸的大爪子并且脱去熊头露出那严厉的面容时，他不过像往常一样“嗬”了一声。
“哟，你又能说话了，是吧？”隼眼冷冷地说道。“为了别让我们毁在你的手里，我还得委屈你一下，得把你的嘴堵起来。”
时间紧迫不容耽搁了。隼眼说干就干，等把他的嘴堵上时，这个家伙真可以说是ｈｏｒｓ ｄｅ ｃｏｍｂａｔ（法语：失去战斗力）了。
“这个魔鬼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隼眼说道，“咱俩分手之后我没见到有人从通道上过去呀？”
海沃德用手指了指马古亚进来时走的那个入口，入口处现在堆满了东西，想从那儿立即退出去已经办不到了。
“那就带着这个姑娘找个出口出去，我们还得马上赶到树林里去呢。”
“她走不了。”海沃德说，“她被吓坏了，动也动不了了。艾丽斯，我亲爱的艾丽斯，你快醒醒啊，咱们现在可以逃走了。不行，她听是听见我的声音了，但却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走吧，我的高尚的朋友，你逃出去吧，让我留在这儿，听天由命吧！”
“所有的路都有尽头，所有的灾难都能给人留下教训。”隼眼说道，“用印第安人的衣物把她从头到脚都包起来。喂，在荒野里找不到长得像她这样的脚，这会暴露的。包起来，统统包起来。好了，你把她抱在怀里，跟着我走。别的事儿我来处理。”
海沃德好像受到了鼓舞，只见他急急忙忙地照着隼眼的话干了起来。隼眼的话音刚落地，他已经把艾丽斯那轻盈的身体抱在怀中，踏着同伴的脚印往外走了。他们从那个病人身边走时，看到她仍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们赶忙急速地穿过通道奔向出口。快走到那扇树皮小门时听到外面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原来一二十个病人的朋友和亲属都聚在了门外，耐心地等着里面的人召唤他们进去。
隼眼看到出现的这种情况就低声对海沃德说：
“我一张嘴，我这口地道的白人英语就等于告诉这些恶棍他们的死对头就在这里。少校，你得用黑话对他们说我们已经把恶鬼封在洞里了，现在要带着病人到树林里去找健身的药物。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骗骗他们也没什么。”
门开了个小缝儿，好像外面有个人在偷听里面的动静，这样一来，隼眼就无法再说下去了。他大吼一声把那个人吓跑之后，索性把门打开，学着狗熊的模样走了出去。海沃德紧跟其后，来到那些人中间。
那群人后退了几步，让病人的父亲和一个她丈夫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我的兄弟已经把魔鬼赶跑了吧？”那位父亲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是你的孩子。”海沃德神情庄重地说道，“恶魔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被关在石洞里。我要带她到远处去，使她强壮起来，免得再受魔鬼的侵袭。等天一亮，太阳升起来，她就会回到这个年轻人的屋子里去。”
那位父亲把他的话用休伦语又说了一遍，那群人非常满意地低声议论了一阵。他又朝海沃德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过去，同时还摆出一副高傲的神态语气坚定地说：
“走！我是个男人，我要进去和恶魔比比高低。”
海沃德看到并没有出现什么麻烦心里很高兴，等走过那群人时听到有人在说话。这番话又引起了他的注意。
“难道我的兄弟疯了吗？多残忍啊！他会碰到魔鬼的，魔鬼会钻进他的身体的，也许他会把它赶出洞，可这样一来，魔鬼就会去追他的女儿，一直追进树林。好了，让孩子们在洞外等着，一看见它出来就用木棍揍它。魔鬼很狡诈，一看见有这么多人要揍它，就会跑进山里躲起来。”
这番警告达到了预期的目的。病人的父亲和丈夫没有进洞，他们俩抄起战斧作好了与想象中那个折磨自己亲人的恶魔开战的准备。在场的妇女和儿童有的折树枝，有的拣石头，同样要与魔鬼大战一番。海沃德和隼眼这两个假法师趁机逃之夭夭了。
隼眼虽然敢于大胆利用印第安人的这种迷信，但他也知道这些酋长精得很，对他俩并不相信，只是一时容忍他们罢了。他十分清楚此时此刻必须抓紧每一分钟。无论敌人自己欺骗自己到了什么程度，也无论这种情况对逃跑计划的实施多么有利，只要有一个印第安人产生了疑心，那就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因此，他们尽量找没人的小路走，见到村落也没有进去。他们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到远处村子里的那些印第安战士还在房屋之间走来走去。做游戏的孩子们已经在兽皮床上安然入睡了。刚才还是喧闹紧张杀气腾腾的村落现已在静谧的夜色中平静了下来。
野外的空气清爽宜人，艾丽斯醒了过来。她不过是身体虚弱，神志还是清楚的，所以也用不着别人对她解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我下地试着走走吧。”他们一行人进入树林之后，艾丽斯开口说道。夜色中海沃德他们当然没有看见此刻她满脸通红，她为自己没能早点从海沃德怀抱中跳下来而感到羞愧。“我身体确实已经恢复了。”
“不行，艾丽斯，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呢。”
姑娘扭动着身子，海沃德只好恋恋不舍地把她放在地上。扮演狗熊的隼眼根本理解不了海沃德把自己的恋人抱在怀里时的那种喜悦的心情，也许也理解不了浑身颤抖的艾丽斯为何要那般羞愧。他们走到一个离村庄已经很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脚步，老练地布置起来。
“顺着这条路就能走到那条小溪。你们沿着北岸走一直走到有瀑布的地方，然后爬上右边的小山就可以看到另外一群人的篝火。你们就到那儿去让他们保护你们，要是他们真是特拉华人那就有救了。带着这位小姐走远路可不行，不出十英里休伦人会踩着我们的脚印追上来把我们的头皮统统割去。你们走吧，上帝保佑你们。”
“那你呢？”海沃德惊奇地喊道，“我们怎能在这儿分手？”
“休伦人还扣着特拉华人的英雄，他可是莫希干人中最后一个有着高贵血统的人。”隼眼说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救救他。少校，我向你保证，如果他们割下你的头皮，那么你的每根头发都得用他们的一条命来抵偿。如果安卡斯这位年轻酋长的生命受到威胁，那就得让他们看看一个纯种白人也来受死了。”
这位性格坚毅的森林居民把安卡斯看成是自己的孩子，海沃德对此倒不觉得怎么样，只是一个劲地劝他不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艾丽斯也跟着他劝隼眼放弃这个念头，说这么做凶多吉少，可费了半天劲，根本说不动他。隼眼虽然听得很认真，可一点儿也不耐烦。最后，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开了腔，一听他这么说，艾丽斯就不再说话了，海沃德也明白了，不管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听说过，”隼眼说道，“年轻人之间有一种情感，这种情感可以把男男女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紧密得超过父子之间的关系。也许是这么回事儿吧。我几乎从没去过白人妇女住的地方，在殖民地里可能也是这样。依我看正是因为这种情感才使得你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冒着牺牲一切宝贵的东西前来搭救这个姑娘。可是我呢，我教会了这个孩子怎样用枪，同时也从他那里得到很多回报。在许多次血肉搏斗中，我始终和他在一起，只要是这只耳朵听到他的枪声，那只耳朵听到大酋长的枪声，我就知道没有敌人在我的后面。春夏秋冬，白天黑夜，我们在荒原里一起流浪，同一个碗里吃饭，我睡了他站岗，他睡了我放哨。我们就是这种关系。我怎么能看着他遭人折磨而自己却袖手旁观呢？无论肤色如何，我们大家只有一个上帝，我现在请他来作证，要是这个莫希干青年被人杀害而他的朋友却没有去救他，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忠信可言了，鹿枪也就成了那位歌唱家手里的定调管那类没用的东西了。”
海沃德松开了抓住隼眼胳膊的手。隼眼转过身，顺着原路大踏步地朝那个村落走去。海沃德和艾丽斯算是逃出来了，此刻俩人原地站在那里，忧郁地望着隼眼那远去的背影，望了一会儿，便向着远方特拉华人的村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