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1)
那么请你说得简单一点，因为你瞧，我现在忙得很哪。
——莎士比亚(《无事生非》第三幕第五场。)
上文中已经反复提到的那个特拉华人的部落，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半个部落的人，在离休伦人的临时村落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了。他们可以集合起来的战士在人数上与休伦人不相上下。他们和这些邻居一样，是跟着蒙卡尔姆来到英国人的领地的。虽然在蒙卡尔姆极其需要他们施援的时候，他们和其他土著一样，出于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态度来了个不理不睬，但在莫霍克人的猎区却也是大肆劫掠。法国人对这种不听命令的奇怪做法有着种种不同的解释，但多数人认为这是受过去签订的一个条约影响所致。根据那个条约，他们曾一度依赖六个部落联盟的军事保护，如今让他们去攻打昔日的主人，那就很难接受了。他们找了个简单的借口，对蒙卡尔姆派来的联络人说，他们的斧头钝了，需要时间来磨一磨。加拿大的政治头领也曾认为容忍一个不出力的朋友要比以严厉的态度迫使之变成自己的敌人要明智得多。
那天清晨，马古亚带着他那只不声不响、排成一路纵队的人马离开了海狸的栖息地走进了树林。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洒在特拉华人的营地里，只见那里的人们忙忙碌碌，为中午要干的事情做着准备。女人们从这间屋子走进那间屋子，有的在准备早饭，还有少数几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寻求能使生活舒适一些的用品，但更多的人则停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地同朋友低声交谈几句。那些战士三五成群地走来走去，默默地思考着什么，很少有人说话，即使是说上一句半句，那样子也像是经过反复掂量之后才出口的。大堆大堆的打猎用具堆在屋子外面，但并没有人离开营地。到处都有战士在检查自己的武器，如果不是确信从树林里出来攻击他们的是比野兽还要凶猛的敌人，他们是不会这般神情专注的。偶尔大家的目光会不约而同地朝村子中央的一所大房子望过去，似乎里面有着他们所共同关心的东西。
这个村子坐落在一块岩石平台上，就在这个时候，平台的一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没有带任何武器，身上的花纹不但没有使他那天生的严峻面容增添半点威严反而却多了几分温和的色彩。他走到大家面前停下了脚步，一只胳膊高高举起，然后又放在了胸前。这是一个表示友好的动作。村里的人低声说了些什么，以此对他表示欢迎，同时也做了个相同的姿势要他走过来。看到这些，刚才还站在陡坡处的这个皮肤黝黑的人便带着一种庄严的神情朝村子中央地带走来。在他走路的时候，只听见他胳膊和脖子上的银器叮当作响，同时鹿皮靴上的小铃铛也发出了悦耳的声音。他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断地对男人们做着各种手势，表示对他们的敬意，而对那些妇女则不屑一顾，似乎是认为她们对他所表达的好感是不值一提的。他来到一群人面前站了下来，从那高傲的神态上看，这个人毫无疑问是个首领。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这个动作灵活、身材笔挺的家伙正是休伦人的酋长，那个精狐狸。
他们以严肃而警觉的态度默默地接待了他。站在前面的战士退到了一边，让开一条路，精狐狸的面前走来了那个被公认是杰出雄辩家的人，此人通晓北方所有土著民族所使用的语言。
“欢迎你，杰出的休伦人。”他用麦柯亚语说道。“你是不是来和住在大湖边上的弟兄们一道分享‘色卡塔士’(色卡塔士(succatash)，玉米粉和豆类制成的一种食品)的？”
“我来了。”马古亚说完这话便把头低了下来，一副东方王子式的高傲神情。
那位酋长伸出一只手握住马古亚的腕子，俩人又相互致敬表示友好。然后酋长邀请客人去自己家里共进早餐。他的邀请被接受了，于是，俩人在三四位长者的陪伴下，丢下众人一言不语地走了。剩下的那些人感到非常奇怪，很想知道这位不速之客前来造访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心里虽有这个想法，但没有流露出来。
早饭很简单，费时不多。吃饭时，双方的谈吐也是格外谨慎的，所谈的内容仅限于马古亚最近一次打猎时所碰到的事情。虽然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他肯定是怀着某种目的才到这里来的，说不定同他们这个部落还有重大关系，但在表面上，他们礼貌有加，好像是认为他的来访是件极平常的事情。等大家都吃完饭了，女人们把木盘之类的餐具收走后，双方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斗起智来。
“是不是我那伟大的加拿大父亲又把脸转了过来，关心起他的孩子了？”那个特拉华雄辩家问道。
“他何尝又不是这样的呢？”马古亚答道，“他把我的人民称作‘最亲爱的’”。
特拉华人明知这是一派胡言，但仍严肃地点着头表示赞同，说道：
“你的年轻人的战斧一直是血淋淋的。”
“说的不错，但现在却钝了，也没有血迹了，因为英吉斯人已经死了，特拉华人成了我们的邻居。”
听到这番恭维，那个特拉华人做了个手势以示感谢，随后就沉默不语了。过了一会儿，马古亚似乎因对方转弯抹角地提到了那次大屠杀而想起了什么事情，开口问道：
“我的俘虏是不是给兄弟们添了麻烦？”
“她还是很受欢迎的。”
“休伦人和特拉华人的驻地说不上远，而且是一路畅通。如果她在这里给你们添了麻烦，那就把她送到我那儿，让我们那里的女人看管她。”
“她还是很受欢迎的。”酋长加重语气说道。
马古亚打算把科拉带走的企图落空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的年轻人是否在山里划出足够的地方让特拉华人打猎呢。”他终于又开口了。
“莱纳佩人是他们自己山地之内的长官。”特拉华人以傲慢的口吻说道。
“那可太好了。红种人是服从正义的。他们为什么要擦亮战斧，磨快刀子彼此为敌呢？没看到白人比鲜花盛开的季节里的蜜蜂还多吗？”
“说得太好了！”有那么两三个人不禁同时喊了起来。
马古亚停了一下，等对方的激动情感平复之后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树林里没发现有陌生的鹿皮靴印吗？我的弟兄们没有嗅到白人的气息吗？”
“让我的加拿大父亲来吧，他的孩子们要见见他。”那个特拉华人含糊其词地说道。
“伟大的加拿大首领来到这儿之后，他是要去印第安人的家里和主人一起抽烟的。休伦人也会说欢迎他来做客。但是英吉斯人胳膊长腿长，从来不知道疲倦。我的年轻人在梦中发现在这个特拉华人的村庄附近有白人留下的痕迹。”
“他们不会看到莱纳佩人在睡觉的。”
“那就对了。在双眼睁大的战士面前敌人是溜不走的。”马古亚发现他们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警惕，便又换了个话题说道：“我随身给弟兄们带来了些礼物。我的部族不希望打仗，因为大家认为那样做并不好，可他们的朋友却记得他们曾住在什么地方。”
狡猾的马古亚慷慨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站起身，神情庄重地把礼物摊开来，五颜六色的小玩艺儿使那些人眼花缭乱。这些东西是从威廉亨利堡大屠杀的殉难妇女身上弄来的，值不了几个钱。他在分赠这些小装饰品时也没忘记耍耍手腕。他把多少值几个钱的物件送给了那两个主要的首领，其中一个就是邀他吃早饭的那位，至于他们的下属，得到的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了，他一边分发这些物件，一边说着恭维话，免得这些人不满意。总之，实物赠予与巧言奉承揉和在一起确实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从他们的眼神中马古亚看到了这一点。
马古亚所使用的这个恰到好处的政治手腕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刚才还是一脸严峻神色的特拉华人马上露出非常友好的表情，特别是那个酋长高兴地细细观赏了一阵他所得到的礼物之后便加重语气说道：
“我的兄弟是个有头脑的酋长。我们欢迎你。”
“休伦人热爱自己的特拉华朋友。”马古亚说道。“他们怎么能不这样呢？他们的肤色是同一个太阳晒成的，他们中那些主持正义的人死后也在同一个地方打猎。红种人应该是朋友，应该睁大眼睛提防白种人。我的兄弟们没在树林里发现他们的探子吗？”
那个特拉华人的名字翻译成英语就是“铁心肠”，这个称呼在法语中则为“Ｌｅｃｏｅｕｒｄｕｒ”。此时他大概忘记了这个称号的来历，只见他那严峻的神情变得缓和了，说话也开始直截了当了。
“营地周围发现了来历不明的皮靴印，而且一直通到屋子里。”
“我的兄弟把这些狗打出去了吗？”马古亚单刀直入，不再拐弯抹角了。
“那可不行。莱纳佩的后代是欢迎生人来做客的。”
“受欢迎的得是客人，不能是探子。”
“英吉斯人能派女人来作探子吗？你这个休伦酋长没说过自己在战场上捉到过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