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2)
这里我们就不再叙述隼眼和大酋长、海沃德同芒罗再度相会时那激动的场面了。他们急匆匆地把各自的情况简单地说了说，然后隼眼用手指指秦加茨固，这就算把他介绍给手下的人了，他还把指挥权也一并交了出去。秦加茨固的出身和经历使他有资格担此重任，所以他也没有推辞。他神态庄重，而这种神态在对本地战士发号施令时是很具权威性的。他带领众人踏着隼眼的足迹又进入树林。他们把倒在地上的休伦人的头皮割了下来，把自己人的尸体埋进土里，最后来到一处隼眼认为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才停住了脚。
这个地方地势平坦，树木很多，是个藏身的好去处。这些刚松了一口气的战士就在这儿休息了起来。再往前面走就是个陡峭的坡地，再往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绵延数英里的狭长树林，在那里安卡斯正在和休伦人鏖战。
秦加茨固这伙人走到坡顶，竖起异常灵敏的耳朵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几只受到惊吓的鸟从隐蔽的窝里飞出来，在谷地的树顶上盘旋。缕缕轻烟从树丛中飘出来升上半空，这说明在那里的战斗很激烈，呈胶着状态。
“他们快打上来了，”隼眼指着火药爆炸的地方说道，“我们站的这个地方离他们作战的中心太近了，这起不到什么好作用。”
“他们会到山谷里去的，那儿的树多，更容易隐蔽，”隼眼说道，“这样一来，我们的位置就在他们的侧翼了。过去吧，大酋长，到那儿去给你的人呐喊助威，指挥他们作战，要是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我就带着这几个白人在这儿打散兵战，你知道我的枪法，休伦人甭想从我的鹿枪下，溜过高地去抄你的后路。”
这位印第安酋长停了一会儿，仔细考虑了一下当前的形势：战斗正迅速地朝高地转移，这也就证明此时特拉华人占了优势。双方距他们这个地方越来越近了，自己人的子弹开始像暴风雨中的冰雹一样噼噼啪啪地落在地上的枯叶上，看到这里，他才抽身走开。隼眼同他的三个白人伙伴向后撤了几步隐蔽起来，密切地注视着战局的发展。他们显得那样从容不迫，只有久经考验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时间不长，就再也听不到枪弹在树林里回荡的声音了，好像双方都撤了出来，改在空地上相互射击。不一会儿，就见几个休伦人被赶到树林边上重新集结起来。接着，又出来不少人，这些黑黑的身影排成长长的一行，绝望地固守着可以掩护自己的阵地。海沃德不耐烦了，焦急地朝秦加茨固的方向望了过去。这位大酋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身体的其它部位虽然看不见，但却可以看到他那异常冷静的面容。他在那里认真地观察着战况，好像眼前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特拉华人该动手了！”海沃德说道。
“不，还不到时候。”隼眼说道，“等大酋长看到自己人的时候，他会让他们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的。看，这些坏蛋都钻进松树林了，简直像一群蜜蜂，飞了半天又回窝了。天啊，就是个女人也知道该朝这帮黑家伙聚集的中心放一枪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呼啸骤然响起，十几个休伦人在秦加茨固和他伙伴的枪弹声中倒在了地上。他们一面射击一面喊，树林里也传出了一声呐喊作为回应，紧接着喊声大作，仿佛是千军万马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怒吼。休伦人震惊了，他们的阵地中心出现了缺口，安卡斯带着他那几百人钻出树林，从这个地方杀了出来。
这位年轻酋长的手指时而指向东，时而指向西，指挥着他那拼命追杀的部下。战斗分散开了，莱纳佩人乘胜追击，休伦人乱作一团，两边的人马又钻进树林去寻找藏身蔽体的地方。大约有一分钟的样子，各处的枪声渐渐零落了，听也听不很清楚了。但也有一小股敌人不愿找地方掩蔽起来，他们像被逼上绝路的狮子，聚在一处，阴险地顺着秦加茨固他们刚刚离开的斜坡慢慢往上爬。这群人中有一个家伙摆出指挥官的架势，面目凶狠，一看就是马古亚。
安卡斯奋勇追击着敌人，这时身边已经没有其他战士了。看到这只狐狸精的身影，他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见随着他一声大喊，有六七个战士跑了过来，他们一起没命地扑了过去，根本不管自己在人数上实际是处于劣势。看到这里，马古亚一阵暗喜，静等他们冲上来。正当他庆幸这个鲁莽的年轻人已经落入自己的手里时，就听到有人又高喊一声。定睛一看，是长枪和他那些白人伙伴冲过来。马古亚立即转过身，顺着高坡往上猛跑。
安卡斯看到朋友过来了却顾不上打招呼，继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冲。隼眼高喊着叫他注意掩护，可他连听也不听迎着射过来的子弹扑了过去。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敌人就被他追得没命地乱跑起来。幸亏这场追逐持续的时间不长，那些白人伙伴还占据着有利的地形，否则他会把同伴远远地甩在后面，并且还会因为自己的莽撞而陷入绝境。还没等灾难落在他的头上，前面跑的和后面追的就都冲进了怀恩多特人的村子，相距也不过一箭之遥。
回到自己的驻地，这些休伦人重又振奋了起来，另外，他们也实在被追得精疲力尽了，所以就停下脚步，围在那间开会用的房子外拚死抵抗。特拉华人以摧枯拉朽之势把敌人打得七零八落。安卡斯的战斧上下翻飞，隼眼的长枪指东打西，就连芒罗也哆哆嗦嗦地挥起了拳头，时间不长，地上就躺满了敌人的尸体。马古亚虽然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而且也没有任何掩护，但却好像是古诗中所描写的英雄，受到了神的青睐，得到了神的庇护，始终能够化险为夷，谁也伤不着他。这个狡猾的家伙一看到自己的人纷纷倒下便满怀愤怒和失望大叫一声，在两个部下的陪伴下逃跑了。战场上只剩下特拉华人埋头在死人身上割取那血淋淋的战利品。
混战中，安卡斯发现马古亚跑了，于是就尾随着追了上去，在他身后还有隼眼、海沃德和戴维。隼眼能够做到的就是把他那支枪伸到安卡斯前面一点的地方，这支枪就好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盾牌，可以起到保护朋友的作用。有一次，马古亚似乎准备要最后再拚一下，可刚要动手就又放弃了这个企图，一纵身跳进了密林深处。看到后面安卡斯他们紧追不舍，马古亚一转身进了上文中提到过的那个山洞里。隼眼一直在保护着安卡斯，强忍着没有开枪，这时看到马古亚进洞了就高兴地大喊起来，他认为这个恶棍已是瓮中之鳖，跑也跑不掉了。他们冲进狭长的通道，看到了正在逃命的那些休伦人的身影。通道里、隔开的洞穴里有百名妇女和儿童在那里哭闹着、喊叫着。光线幽幽，忽明忽暗，简直就像座地狱，大批受到冤屈的鬼魂和狰狞的恶魔在这里晃来晃去。
安卡斯双眼紧盯着马古亚，似乎这是他人生的惟一目标。海沃德和隼眼在他身后，他们的心里也涌动着相同的情感，只是在程度上可能不像他那么激烈而已。越往前，路就越难走了。通道昏暗，前面的休伦人也渐渐看不清甚至有时根本看不见了，他们心里嘀咕起来，是不是迷路了，可猛然间又看到在一条人们说能通到山里的小路的尽头有一件白衣服在飘动。
“是科拉！”海沃德欢喜地喊道。他的声音里还含着恐惧的成分。
“科拉！是科拉！”安卡斯喊着像鹿一样向前跳了过去。
“是这个姑娘！”隼眼也叫了起来。“别害怕，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看到科拉，他们信心倍增，大步追了过去。脚下的路崎岖不平，有的地方甚至很难迈步。安卡斯把枪一甩，莽撞地冲了上去，海沃德学着他的样子跟在后面。不过，一转眼的工夫俩人就知道了这么做简直是发疯。休伦人腾出手来朝他们打了一枪，子弹打在石头上又弹了回来，安卡斯受了轻伤。
“咱们得过去！”隼眼说着用力一跳，跳到了同伴的前头。“离他们这么近我们都得完蛋。看哪，他们拿科拉当盾牌呢。”
大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也许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但却像他一样，使出浑身的力气狠命追了过去。离敌人近了，他们看到科拉被两个家伙拖着，马古亚在一旁给他们指点着应当怎么跑，朝哪儿跑。刚才还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是在洞口外，可一眨眼的工夫就全都没了。安卡斯和海沃德简直失望到了极点，本来他们就使出了超人的力气，这时脚下又加了把劲冲出了山洞。来到外面的山上，又看到了那几个家伙。向上的路陡峭危险，难于攀登。
隼眼的枪成了他的负担，也许是因为他对科拉不像那俩人那么关心，所以，他让大家先走一步。这样一来，走在海沃德前面的就是安卡斯了。他们在短得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时间里，登峭壁，履危石，征服了无数平时难以征服的艰难险阻。他们看到由于科拉的不善于奔跑，马古亚他们的速度已是越来越慢了。
“站住！你这条怀恩多特狗！”安卡斯挥动着闪闪发亮的战斧冲着马古亚厉声喝道。“一个特拉华姑娘要你站住！”
“我不走了。”快到山顶的时候，科拉突然在峭壁上的一块大石头处站住了脚步，高声喊了起来。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你这个可恶的休伦人，要杀你就杀吧，我一步也不走了。”
拖着她走的那两个家伙带着恶魔在行凶时才会有的那种神情狞笑着举起了战斧，但斧子却被马古亚伸手夺了下来。马古亚把斧子一扔，抽出了刀子，然后转过身来。从他脸上的神情判断，此刻在他内心深处各种情感正在剧烈地搏斗着。
“你这个娘们，你挑吧，是到我屋里去做老婆，还是在这儿做刀下鬼！”
科拉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头，双手伸向天空，用那温柔而充满无限信赖的声音说道：“上帝啊，我是你的儿女！你来处置我吧！”
“你这个娘们，”马古亚声音嘶哑着又喊了一遍。此刻，他真巴不得科拉那明亮而安祥的目光能停在他的身上。“两条路，你选吧！”
科拉没听见也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说什么。马古亚浑身颤抖着，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刀子，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可过了一会儿，这把刀子又被举了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头顶上传来一声大喝，安卡斯疯了一样从一个很高的地方跳了下来，落在这块石头上。马古亚向后撤了一步，一个家伙便抓住这个机会，一刀刺进科拉的胸膛。
这一刀大大地刺伤了马古亚，他就像一只恶兽，跳起来朝那个已经躲开的家伙扑了过去。安卡斯跳下来时摔倒在地正好隔在他们中间，这样他便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把刀子插进安卡斯的后背。安卡斯虽然挨了这一刀，但却像只受了伤的豹子跳起身扑向杀害科拉的凶手，并用尽全身力气把那家伙打翻在地。然后他又转过头，凌利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马古亚的身上，那样子好像是对他说，要是自己还有一点力气的话绝饶不了他。马古亚一把抓住他那毫无知觉的臂膀，在他的胸膛上一连扎了三刀。安卡斯倒在了地上，两眼却依然充满了无法抑制的蔑视。
“发发善心吧，休伦人，发发善心吧！”站在上面的海沃德高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饶他一命，你也会得到宽大的。”
马古亚狂喜到了极点，大叫一声便将手中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刀子向对他求饶的海沃德甩了过去。他这声吼叫是那样的凶狠，就连在下面数千英尺深的山谷中厮杀的人们都听到了。隼眼也吼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此刻，隼眼正攀着陡峭的岩石急速向他扑了过来，那步伐矫健轻快，简直就像在空中行走。但当他来到刚才发生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现场时，马古亚已经不见了，看到的只是那几具死尸了。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便把目光转向前面那条难行的小道。他看到山顶的峭壁上站着一个人，举着双手，一副凶狠的架势。他没有停下脚步仔细看看这个人便把枪举了起来。这时，一块石头落了下去，打在下面一个正在逃跑的休伦人的头上，这下才看清原来站在那里的人是忠厚老实的戴维，此刻他义愤填膺，一脸怒容。不一会儿，马古亚从一个山缝里钻了出来，很冷酷地从他最后一个伙伴的尸首上越了过去，然后跳过一个宽宽的裂缝，爬上一堆岩石，在这儿，戴维可就鞭长莫及了。马古亚只消再跳一步就可以转移到对面悬崖上，那可就是绝对地安全了，但他并没有急于这样做而是朝隼眼招了招手，高声喊道：“白人都是狗！特拉华人都是娘儿们！马古亚让他们留在这儿喂乌鸦吧！”
他声音嘶哑地狂笑着，纵身一跳，可惜脚下没有蹬住，要不是双手抓住了长在峭壁边上的一丛灌木，非得摔下去不可。隼眼蹲下身，活像一只随时都要跳起来扑向猎物的野兽。由于兴奋，他浑身抖个不停，连那支举到一半的枪也像风中的树叶，握也握不稳了。狡猾的马古亚一招一式都不白费，他先把身子伸直，双脚蹬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又使出全身的力气把身子摆出去，这次，他的膝盖正好顶在了峭壁的边缘处。就在身体缩在一处的当儿，隼眼已经把枪顶在了肩头。枪端得死死的，比周围的岩石还要稳当，“砰”的一声，子弹从枪膛里飞了出去。马古亚的胳膊吃不住劲了，身体也随着向后一仰，只有双膝还跪在地上动也没动。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死敌，带着极为轻蔑的神情摇了摇头。他的手什么也抓不住了，头朝下擦着峭壁上的灌木摔下去，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