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2)
最后,我见左劝右劝毫无效果,便决计要把这事告诉他父亲李卡多公爵。但是费南铎目光锐利,看出我很不喜欢他的决定。他想,尽管他与我关系密切,但我对他父亲忠心耿耿,他担心我会向他父亲泄露出他的情况,便想法去阻止我。他跟我说,没必要跟他父亲提及这件事。为了更有效地蒙住我,他愿意试一试离别的力量——这可是医治爱情的良药,他说他愿意离开一段时间,好让自己克服心灵上的创伤,消磨掉闷闷不乐。他告诉我,他愿同我一起到我父亲那里去,因为我们家乡出产世上最好的马匹,他可以以买马为托词。我一听这一看似有理的计划,便欣然同意了,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去见见那好久没见面的陆莘达。我后来才知道,在我们这次旅行之前,他早已向那位姑娘许愿说要娶她为妻,亦从他的情人那里享受了男女之间的各种各样的乐事,只是为了怕他父亲生气,暂时还没机会向他父亲挑明,只等机会合适再说。其实,年轻人的所谓爱情,通常仅仅是一种不合常规的热情,是一种激动的欲望,它只是追求感官上的欢乐,别无其他目的,那种欢乐一过,爱情也就完蛋了。至于真正的爱情则追求思想上的尽善尽美,它是永恒的,无止境的。
当费南铎将那姑娘骗上手后,他的欲念消了,当初火一般的爱这下全变冷了。因此,他当初提出的要去试一试离别的力量,借此平息自己的心中激情只不过是一种托词,他一味心思只是在想着怎样可以避开当初许下的与那姑娘结婚的诺言。得到公爵的同意后,我们便赶往我父亲的住处。我父亲照费南铎的身份热情款待他。我马上去看望陆莘达。她对我百般温柔,千般爱抚,这使我感到,她对我的爱就像我对她的爱一样,没有因为离别而情疏,反而更加炽烈,还有什么能比离别更使爱情完美的啊!我又觉得,费南铎是这么一位友善而亲密的朋友,他在爱情这样一些个人问题上对我是那么信任,为了友谊,我应该对他敞开内心的秘密,因此,我把自己不幸的恋爱告诉了费南铎,这就造成了我永世的毁灭。我向他称赞陆莘达的美丽、才智和美德,我常常在他面前高度称赞她,说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情人。我赞美得他都动了心,渴望着要见见这么一个完美的小姐。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一天晚上,就在我同陆莘达小姐经常会面的低低的窗口旁,借着烛光,我让他见到她了。在费南铎眼里,她实在太妩媚可爱了,太有诱惑力了。
她那令人为之倾倒的容貌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过去在他那淫乱的思想里经常出现的所有美人这下子全被他从脑海里抹去了。一见到她那令人销魂的身影,他又惊又喜,目瞪口呆。总之,一见她,便爱她,他的一见钟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说‘爱她’,不需要再加上‘拼命’两字,因为要爱她就是极端地爱。要是她的脸庞使他一下子激动起来,燃起爱火的话,那末,她的才智很快就教他全身烈火熊熊了。他经常强求我,要我把她写给我的信拿给他看,这些信,我从未拿给其他人看过。不幸得很,有一天,他看到了她写给我的这么一封信,信里她希望我向她的父亲提亲,要我尽快与她结婚。
那封信写得既含情脉脉,又有理有节。费南铎一看完信,马上对我说,别的美人各有各的诱人之处,唯有陆蒂达集所有美人的诱人之处于一身。对陆蒂达的称赞尽管再确切也没有了,但是由于这些话是出自费南铎的口,我听起来总感到不入耳。我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怀疑和妒忌,我感到害怕。况且,他总要抓住各种机会谈论陆蒂达,在谈其他事情时,他也不管扯得上扯不上,总要莫名其妙地将话题扯到陆蒂达身上。并不是我看出陆蒂达对我有任何一点不忠诚的行为。相反地,她每天都用她那神圣的爱向我表明她决不变心。但是,我的恶运却使我对什么都感到担心。情人们通常都要弄得自己心神不宁的。
“陆蒂达很喜欢看骑士小说,一天,她向我借书,说想看《阿马狄斯?台?咖乌拉——”
唐吉诃德一听他提到游侠骑士,便打断他的话说:
“先生,要是您一开始提到陆蒂达小姐时,就说到她是个游侠小说的赞赏者时,那就大可不必讲那么多的话来让我们相信她是个见识不一般的人了。尽管宽容的大自然曾努力使她获得最为丰富的礼物,但是,假如她不利用游侠小说所提供的强有力的帮助,不利用游侠小说中那些确实可靠的指南的话,那我就完全可以怀疑她是否能得到您这样一个有功之人的爱情。现在,您不必大费口舌去谈她有多美丽,多么好,多么聪明,因为,从她那么喜欢看游侠小说这一点看,我便敢宣布她是世上最美丽、最完美的小姐。
我但愿您当时把《阿马狄斯?马?咖乌拉》送给她看时,也会把《唐儒黑尔?台?希腊》那本很有意义的书也借给她看。我相信,陆莘达小姐一定会对这本书格外欣赏的。她肯定也会格外欣赏牧羊人达林耐尔,也会欣赏他那田园诗般的绝妙的诗句。他唱得多么优美。这些书都是杰作,您得找个机会,让她也欣赏欣赏,要是您愿意赏光到我家去走一趟,我可以为您提供三百多本呢,都是给我精神上最大乐趣的书,供我解闷消闲。哎呀,我记起来了,因为一些刻毒的魔法家对我妒忌,存心害我,把我书房里的书搞得一本不剩。请原谅,我刚才答应不打断您的话,一听到您提到游侠骑士,就打断了。要我不说实在办不到,就像要太阳光不发热、要月光不发潮也是不可能一样。好吧,先生,请继续讲下去吧。”
正当唐吉诃德离题万里、滔滔不绝地讲着时,卡迪纽把头垂至胸前,现出一付陷入悲伤之中的样子。唐吉诃德一再请他讲下去,他既不抬头,也不回答。他就那样站了好一会,终于抬起头来,猛然打破沉默,他说:“我深信,而且世上谁也无法使我不信,那个大坏蛋艾利沙巴师傅的确同玛达西玛王后睡过觉,谁说他没同她睡觉,谁就是个大傻瓜。”
唐吉诃德一听,愤怒至极,火气直冒,说道:“没这么一回事!我凭上天的各种神灵起誓,这样说玛达西玛王后是恶意诽谤,是卑鄙的诬蔑。她是个最高贵、最贞洁的夫人,这么了不起的一位公主怎么会自己贬低自己去同什么走江湖的医生谈情说爱呢?这样说谁相信啊!谁敢这么说她,谁就是个大坏蛋。我不论步战,还是马战,拿着兵器,还是赤手空拳,黑夜还是白天,随他愿意怎么打,我定要让他承认错误才肯罢休。”
当唐吉诃德那样向他挑战,那样坚定地站在玛达西玛王后一边,就像她真是他法定的夫人一般时,卡迪纽只是死死地盯着唐吉诃德看着。卡迪纽被唐吉诃德的辱骂激怒,神经病又发作,他从身旁捡起块大石头,对着唐吉诃德的胸口使劲掷去,打得唐吉诃德往后退了几步。桑丘见主人受到这样粗暴的对待,捏紧拳头,向着疯骑士猛扑过去。可是疯骑士只回手一拳就把桑丘挡开,打倒在地,然后跳到桑丘身上,一顿乱踩,就像面包师在和面团一般。
牧羊人想卫护桑丘,也被疯骑士打了一顿。那破衣骑士就这样把唐吉诃德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倒,然后撇下他们,向树林里跑去,谁也没去阻挡他。看到疯骑士走了后,桑丘爬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地被人打了一顿,气得不得了,便有意找牧羊人的岔,怪他不早点说这个破衣骑士会发疯,让他们也好有个防备。牧羊人说一开始他就提醒过了,要是桑丘自己没听到,那可不是他的错。桑丘听了,又再回嘴,牧羊人又再次反驳,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越争越激烈,到后来两人便厮打起来,他们互相揪着对方胡子,毫不留情地你拖我,我拉你,死命地对打着。要不是唐吉诃德在中间劝阻,恐怕会把对方的下巴都扯下来。
桑丘暴怒未消,仍然紧紧地抓着牧羊人,对着他的主人说:“哭脸骑士先生,别管我。这人可不是个有封号的骑士,他只不过和我一样,是个普通人。他欺负我,我得找他报仇,就让我像个男子汉那样用拳头揍他个痛快,与他拳对拳地公平地大打一番。”
唐吉诃德说:“你可以同他平等地对打,但是,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你不能那么干。”
唐吉诃德把两人的火气平息下去了,便又问牧羊人是否还能再找到卡迪纽,好让他听听那段故事的结局。牧羊人说他早就跟他们讲过了,卡迪纽没有固定的住处。不过,他们如果在附近多跑跑,不管卡迪纽发疯也好,不发疯也好,肯定迟早会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