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
“‘先生,要是您给我爱,以这么一种奇怪的方式给我爱的话,那么,与此同时,您也该给我毒药,让我自己去挑选好了。我很快就会决定该选择哪一种,我会用死向您证明,我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说实话,我对任何有损我的名誉的专横毫无好感,您得马上放开我。我会实实在在地让您明白,您是多么错估了我,而您又是多么毫无自尊之心。只要您活着,您就会为把我迫到了如此地步而后悔不迭的。我生下来就是您管辖下的人,但不是您的奴隶,您出身高贵,但是也没有给您那种伤害下等人的特权,您也不能强求我除履行您管辖下的人该履行的义务以外再多干点别的什么。
您有理由尊重您自己的显贵地方,而我作为一个低三下四的人,也同样尊重我自己。别以为用您的威赫就能吓住我、迷惑我,也别想强迫我去干那种下流事。我可不是能被头衔、浮夸及服饰迷住的人,也不会被空虚的叹息、虚假的眼泪所诱惑。我的事全凭我父亲作主,除了他指定的人外,谁也不能当我的情人。因此,先生,如果您要让我相信您真心爱我,那么,请您放弃这种徒劳无益甚至是有害的追求,让我拥有自尊,让我安安静静地享受生活的乐趣吧。失去自尊,就是在自己甜蜜的生活中加进了苦汁,既然您不是我的丈夫,也就别指望会从我这里得到除丈夫外谁也不能给的那种爱。’
“那个背信弃义的绅士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美丽的多若泰?我难道不能当你的丈夫吗?要是你愿意把‘丈夫’这一神圣的头衔给我的话,还有谁能阻止我呢?如果我不必去克服其它障碍,那我真是太高兴了。这一刻,我是属于你的,而且永远单独属于你,就让洞察一切的上帝和你这里的圣母作为这一神圣的真实的见证吧。’”
卡迪纽听说她名叫多若泰,知道她就是自己心中猜想的人,很是高兴。他有点耐不住,不想继续听她讲述故事的结局,然而,他是不会打断她的,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
“小姐,你叫多若泰吗?我也听说过有一个和您同名字的人,她的不幸同您的很是相同。不过,请继续讲下去吧。您讲完后,我再给您讲述一些跟您所讲的相似的事,可能会使您大吃一惊的。”
听到这话,多若泰停下不讲了,注视着卡迪纽的脸,以及他那身破烂的衣服。接着,她诚恳地告诉卡迪纽,如果他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请马上告诉她。她还说,所幸的是,现在她,还留着勇气,不管有多少灾难,她都有勇气去承受。她深信,任何新的灾难都不会比她现在已经承受的灾难更甚的了。卡迪纽说:
“小姐,要是我的猜测没错的话,我当然会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但是,据我目前听到的情况判断,我想,现在告诉您还不是时候,我会找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告诉您的。”
多若泰听了,便继续讲述自己的事。她说:
“费南铎一再对我山盟海誓,答应要和我结婚,用最有约束力的话和神圣的誓言向我保证一定要对我忠诚。不过,我劝他,在我答应与他结婚之前,他还是得认真考虑清楚再说,我说他只凭着一时难以控制的感情,而没有考虑他父亲的意见也没有考虑这样做会危及他将来的幸福。我说:‘先生,别为一点点昙花一现的、虚假的美貌而急急忙忙害了自己,这种美貌,决不能作为您如此过分的爱的理由。您父亲见您同一个出身如此低微的人结婚,一定会感到是一种耻辱,会不高兴的,还是别让他为这些事难过吧。不要急急忙忙去做什么使您自己后悔的事吧,这样的话,我也会很不舒服的。’我还说出了另外一些原因劝止他,但是对我说的一切,他置若罔闻,他只是像一个轻率的情人那样请求着、保证着、发誓着,为了他的欲望,他什么都不顾了。也可以说,他像个骗子那样,他对自己说出的誓言不当作一回事。
看到他那样固执,我开始考虑我该怎么办。我心里想,女人靠结婚高升,我不是第一个,她的美貌可以弥补她出身等方面的不足。除了费南铎外,成千上万的男人也只为了爱而结婚,根本就不去考虑门不当、户不对。这机会既平等又诱人,而命运并不总是那样对人有利,我于是想到,让命运这样悄悄溜走未免也太轻率了。我便在心里这样盘算着,而他又一直在那里说要当我的丈夫,保证不亵渎那份真情,我又为什么要那样毫不讲理地拒绝?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成为朋友的敌人呢?还有,在那样的时候拒绝他是不合时宜的,而将他迫至绝望的境地却是十分危险的。
我当时孤身一人落入他的手中,要安全脱身是不可能的,而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就会对我来硬的,那样的话,他就会感到自己不再受他所许下的诺言的限制,当然,我是不会乐意接受他的承诺的,那时,我既没脸面,又无法为自己开脱,因为要让我父亲和旁人相信这位公子是擅自闯进我卧房里去决非易事。所有这些想法一下子会涌入我的心头,动摇着我的决心,而费南铎的叹息、流的眼泪、发的誓言、发誓时举出的那些神圣的证人,还有他那漂亮文雅的外表、他那非凡的才艺,以及我以为能从他的一言一行中看出来的对我的爱都在那里一起使劲,以致使我自己最后毁了我自己。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任何心中无主的女子,碰到这种情况,都会这么做的。接着,我叫过贴身使女来为费南铎的誓言和他的神圣婚约作证,费南铎又用新的誓约及庄严的诺言再次向我保证,又请上帝及其他神明来证明他的忠诚,说什么如果他失信违约,愿上天对他降下千灾万难,紧跟着又是叹气,又是哭泣,我也就越来越为他的真情所感动。
这时,那个不可靠的使女也已离开了房间,费南铎利用了我的弱点,把我骗到手了,他的那个可鄙的企图也如愿以偿了。那个令人不快的夜晚还没结束,黎明还没到来,费南铎已经急不可耐,巴不得赶快就离开我。因为他那畜生般的胃口已得到了满足,他的最大愿望便是尽快摆脱我。他告诉我,对他的名誉、对他发过的誓和许下的诺言的真诚,我尽可放心,他从指头上取下一只贵重的戒指,戴在我的指头上作为信物。当然,他说话时已不像原来那么有感情、那么热烈。总之,他走了。我的使女后来向我坦白,是她把费南铎秘密地带了进来,又是她在黎明时分把他送到街上去的。我当时心里在反复考虑着这些发生过的事,不知是喜还是忧,只感到心神烦乱;而对使女的所作所为,我也讲不清是好是坏,因而我也就没心思去责骂她。费南铎走前,我曾对他说,既然我现在已是他的人了,他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再来看我,等到他认为方便了,公开宣布我是他的妻子时再说。但是,他只来了那么惟一的一个晚上,从那时起,不论在教堂,还是在街上,我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尽管在那整整的一个月里,我尽力找他,人家告诉我,他就在城里。几乎每天都去打猎,可是我劳神费力,仍然不见他的踪影。
“你们可以想想,当我发现他不再理睬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对我不忠时,在那些沉闷的日子里我是多么烦躁不安啊。真没想到那种使我最感苦恼的怠慢竟然会落在我的身上,而且似乎就要把我整个儿给压垮。接着,我发现我的使女辜负了我,我开始抱怨她的胆大妄为了;我大骂费南铎;我的眼泪流干了,气叹完了,就是没法减轻自己的痛苦。还有,我还得处处小心,强装笑容,担心我的父母会追问我如此不称心的原因,我于是又得撒谎,这使我感到内疚,我还得学会含糊其词,以此来掩饰自己那可耻的灾难。最后,我发觉这样遮遮掩掩全是徒劳,我把自己的不满和怨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因为当我听说费南铎已经同附近城里的一位小姐结婚时,我的事要瞒也瞒不住了。我听说,那位小姐家里有钱,出身也高贵,长得格外标致,名字就叫陆莘达。”
卡迪纽一听到陆莘达的名字,又引起了心里的一阵骚动,不过,还不致于引起他的疯病,他只是耸起肩膀,咬住嘴唇,皱紧眉头,一时间泪流满面。不过,这并没有打断多若泰的话头,她又继续说道:
“这消息既没使我心寒,也没使我悲伤,更不会使我吃惊,我只感到怒火中烧,心中充满着失望。盛怒之中,我真打算不顾自己的脸面,跑到街上去大喊大叫,去狠狠地惩罚费南铎的不忠。我至今还不明白是什么使我不去采取这种激烈行动的,但是,当我在脑子里选定了这一做法时,我便感到无比轻松。我把自己悲伤的原因同一个给我父亲干活的小伙子讲了,希望他借给我一套男式服装,同我一起到费南铎所在的城里去。那小伙子给我讲了很多道理,阻止我去采取这一行动,但是看到我决心坚定,便答应帮我的忙。因此,我穿上了你们见到的这套衣服,又再带上我自己的一些衣服,还带点金子、珠宝,心里虽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有什么用,但想来总会派上用途的。那天晚上,我带着那个给父亲帮工的小伙子,怀着满腔心事,不同使女通气,便出发了。说实话,我并不很清楚我那样东奔西跑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可能再也无法补救了,既然费南铎事实上已经同另一个人结婚了,我再去见他又有什么用呢?无非只是指责他的不忠而已。走了两天半,我们到了城里,到那里后,我的头一件事就是打听陆莘达父母的地址。没想到,我不但打听到了地址,还听到更多的事。
他们给我指点了她家的住处,还讲到陆莘达结婚时出了事。那件事似乎早已传开,家喻户晓。他们告诉我结婚那天,陆莘达对牧师说愿意做费南铎的妻子后,马上就晕了过去,新郎便走上前去,解开她的紧身胸衣,好让她缓过气,见到新娘亲笔写的一封信,信里宣布她不能当费南铎的妻子,因为她已同一位名叫卡迪纽的先生订有婚约,而她同意结婚只是为了服从父母。他还告诉我,她身上还藏着一把短剑,就藏在信旁,她本打算结婚仪式一完便自杀。费南铎见自己受到这样的哄骗,本想用那把短剑把陆莘达杀死,幸得在场的人挡住,才被止住。那人还说,费南铎当时就离开城里。陆莘达一直到第二天才苏醒过来,她告诉她的父母说她的确是卡迪纽的未婚妻,她在见到费南铎之前早就同卡迪纽订了婚。我还听说当时举行婚礼时,卡迪纽也在场,他万万没想到她会跟别人结婚,一见陆莘达结了婚,他绝望地出城走了,临走时留下一封信,信里对陆莘达的不忠大加抱怨,他还告诉他的朋友,他决心到某个大家都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的地方去。城里的人就这样谈论着这件事的。过了不久,便又听到陆莘达失踪了,她的父母伤心得没了主意,也无法知道她会落个什么下场。
对我来说,这消息倒是使我心中生了希望,看到费南铎婚没结成,我感到高兴。我心里在安慰自己,上帝这样阻挠他的第二次结婚,也许是为了提醒他,让他意识到这样做损害了第一次的婚姻,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一名基督教徒,应该尽一个基督教徒和有自尊的人的责任,以此去触动他的良心。因此,我自己欺骗自己,希望过不了多久命运就会有所改变,以为我不会在感情的重担下沉沦,而会维持我已经厌倦的生命。尽管这种维持只会增加我的痛苦,我还是有更多的理由愿自己能减轻在生活中的痛苦。我在城里找不到费南铎,正不知该干些什么好,忽听有人在大街上公开大喊大叫,说我长得如何如何,穿着什么衣服,有多大年纪等等,还说什么报告多若泰消息者有赏。还有谣传说我是同那个给我带路的仆人一起逃跑的。我听了这消息心里很是难受,因为这样一来,我的脸面全给丢尽了,我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卑鄙、可耻的人了。于是,我带着仆人赶忙逃出城去。当初,他答应为我尽力,这时却露出靠不住的样子。那晚上,我担心被人发现,便到了这座山里最荒凉的地方。但是正如俗语所说:祸不单行,小祸连大祸。
不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地方,我以为那地方安全,但是那个我一向以为老实可靠的仆人便起了邪念,他见地方又偏僻,我人又漂亮,觉得有机可乘,想占我的便宜,向我求欢,见我回答时那么生气,那么鄙视他,便决意要向我施暴,幸得老天爷总是保佑、总是援助真正公正的人,也来助我,那家伙由于兽性发作,什么都不顾了,连他自己当时正身处峭壁边缘也没注意到,我没费多大劲便把他推下峭壁去。我把他撇在那里,不知他是死是活,赶忙跑入深山之中。虽然我当时又怕又累,跑起来还是十分灵活,心里只想让自己更安全些。
第二天,我碰到一个乡下人,他雇用我,把我带到深山里他的家中,让我在这山里放羊。这几个月来,我总想方设法呆在野外,尽量不让人看出我是个女的。但是,不管我如何小心,怎么努力,他终于还是看出我不是个男的,他对我死缠活缠,要我满足他兽性的欲望。这一次命运可不像上次那样,我只好逃离他的家,想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找个地方避一避,想用叹气和眼泪求得上天的可怜,乞求上帝指引我,让我从这种悲惨的局面中脱身;否则就让我结束这可悲的生命,在这荒野之中连同我这个不幸的人的记忆一起埋葬。我的名声,就这样断送在恶运之中,更断送在那些终日游手好闲的家伙卑鄙的企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