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2)
“砍下他的脑袋后,我让您自己平平静静地拥有自己的王位,您认为怎样处置自己合适,您就去怎样处置。因为我爱着一位小姐,只要我的脑海里充满着她的形象,我的意志就受到她的控制,而我的判断也全得服从她。现在,我不能说出她的名字,我对她的感情决不能有一星半点偏离,我也决不能去考虑同别人结婚,即使和凤凰鸟结婚也不能想。”
唐吉诃德说到他不愿意结婚,这可触及了桑丘的要害,他受不了,便提高嗓门发泄他的不满。他说:
“天啦,唐吉诃德先生,您肯定精神错乱了,不然,您怎么会同这么了不起的公主去讨价还价呢?您以为命运之神会把这么漂亮的小妮子放在路上的各个角落里随您挑拣吗?您难道以为我们的杜尔西内娅比她还要漂亮些吗?她实在不如她,连一半都比不上!我甚至说,就是给我们跟前的这位小姐系鞋带,她都不配呢!要是您花时间到海底捞针,我还满有希望捞一个我想要的伯爵当一当。结婚吧,马上结婚吧,赶快抓住就要落在您手中的王国呢,您一当上国王,就让我当个侯爵,或者封我做贵族一类的人物,以后的事,随它怎么乱七八糟去。”
唐吉诃德听他那样亵渎杜尔西内娅小姐,早已失去耐性,忍无可忍,二话不说,便用长矛狠狠地打了桑丘两下,打得桑丘倒在地上,要不是多若泰在一旁劝说,唐吉诃德也住了手,桑丘准会一命呜乎。
唐吉诃德好半天没再说话,后来他对桑丘说道:“你这个无耻的乡巴佬,你以为我总有闲心来忍受你对我的当众侮辱吗?你以为你总可以冒犯我而我总会原谅你吗?你这个被逐出教会的叛徒——毫无疑问,把你逐出教会是对你的最轻惩罚了,因为你竟然那样亵渎无可匹敌的杜尔西内娅小姐——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个卑鄙的人,不光彩的浪子,要不是杜尔西内娅小姐把力量注入我的神经之中,把勇气灌输到我的肌肉之中,我连杀死一个跳蚤的力气都没有!你说呀,你这个有着毒蛇般的舌头的家伙,你以为会是谁给女王恢复她的王国?会是谁砍下巨人的脑袋?会是谁封你会侯爵——这些事是明摆着的,都是靠杜尔西内娅的力量。又是谁使用我的胳膊,把它作为她的行动工具呢?她凭我来厮杀得胜,我靠她来生存呼吸。有了她我才能生存,有了她才有了我。你这个出身低微的可怜虫,你最没良心。把你从社会渣滓中提拔了出来,使你获得高位,让你有了荣耀,可是你却用这些混账话来报答人家的恩情,来反对你的女恩人。”
桑丘没受大伤,他主人说的话他完全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他赶忙爬了起来,躲到多若泰的坐骑后面,又从那儿对着他的主人说道:
“先生,您听着,您要是不想同这位公主结婚,显然,那个王国就永远不是您的了。既然不是您的,您还能给我什么好处呢?您就让随便哪个人判断一下,我这样抱怨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吗?因此,好阁下,好阁下,您就一次了结这件事,同这位公主结婚吧,她可是从天上向我们掉落下来的。至于今后,您还可以让杜尔西内娅小姐陪伴左右的。我想,像这样有三四个妃子的国王世上还不止您一个。至于美貌,您也知道,我并不多加干涉。要是让我说实话的话,我觉得这两个我都喜欢,当然啰,我还没见过杜尔西内娅小姐呢。”
唐吉诃德说:“怎么?你还没见过她?你这个被逐出教会的叛徒,你不是刚从她那儿给我捎来口信吗?”
桑丘说:“我是说我还没仔细看看她的相貌,也没逐一看看她哪儿长得美。我只是粗粗地看了一眼,马上,我就觉得没理由去挑剔了。”
唐吉诃德说:“行啦,我现在原谅你了。我刚才对你所做的一切就请你包涵了。我一时性起,无法控制。”
桑丘说:“这个我也非常明白。这同我一时性起就想说话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一辈子都是这样,话到嘴边,不吐不行。”
唐吉诃德说:“不管怎样,桑丘朋友,说话前你最好先想一想,因为大水罐从不掉在井边……我不必再说什么了。”
桑丘说:“行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上帝在天上,什么都看到了。总有一天,他会断定谁更应为此负责任的,到底是我这个说错了话的人去负责任,还是您这位做错了事的人去负责任。”
多若泰说:“别再说了,桑丘。过去吻你主人的手吧,请他原谅你。今后,不管你要称赞谁或者贬损谁时,可得仔细考虑,一定得小心一点,特别注意不要讲那位托波索小姐的坏话。我虽然不认识她,可是我打算为她效劳。至于你自己,只管放心依靠上帝就是了,你将来肯定会得到贵族身分的,会像王爷一样过日子的。”
桑丘耸了耸肩膀,垂头丧气地跑到主人身边,求他伸出手来。唐吉诃德庄重地把手伸了出来。侍从吻了他的手背后,唐吉诃德还为他祝福,然后又要桑丘走上前去,说他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他说。桑丘于是照主人吩咐,同主人一起离了众人往前走了一小段。唐吉诃德说:
“自你回来后,我还没时间也没机会问你此次去捎信的详细情况。既然现在命运对我们格外照顾,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方便,让我们有了闲暇,你就把带回来的消息详详细细跟我说一说吧,也好让我高兴高兴。”
桑丘说:“您想问什么就问吧,您会得到答复的。不过,好阁下,我请您今后不要动辄就发火。”
唐吉诃德说:“桑丘,你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桑丘说:“是因为您刚才打了我,其实也是为了那天晚上魔鬼在咱俩中间挑起的那场争吵,至于我说话冒犯了杜尔西内娅小姐,惹您不高兴,那倒还在其次。”
唐吉诃德说:“请注意点,别又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来。那些话惹我生气,说得太唐突了。对你的过失,我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也该明白,如果再有新的过错,就得再受新的惩罚。”
他们正说着话时,只见迎面有人骑着一头驴跑了过来,等走近了一看,好像是个吉卜赛人。只要一见驴子,桑丘的眼呀,心呀就会追随着驴子。这一次,他一见那个骑驴的人,便认得他是希内斯?台?巴萨蒙泰,他又从这个吉卜赛人的身上认出了他的驴。的确,那吉卜赛人骑的正是他的驴子。那家伙为了防备别人认出驴子来,又要把驴子卖掉,便化装成吉卜赛人。这种人会说吉卜赛语,也会说其他国家的话,讲起来就像在说自己的家乡话一样熟悉、自然。桑丘看到他,认出他是谁,便拚命喊叫道:
“嘿,你这个贼,你这个小希内斯!把我的东西留下来!快从我的命根子的背上滚下来!你同我那可怜的牲口根本沾不上边。我没有那宝贝牲口,可是一刻也不得安心!滚吧,滚得离我的灰驴儿远远的,滚得离我的宝贝远远的。你这个恶棍,赶快逃走吧。把我的东西留下来。”
其实他没机会说那么多话了,因为希内斯一听到他开口,立即下驴飞跑,一下子便不见踪影了。桑丘马上跑到驴子那边,一把抱住说:
“我的宝贝,我的亲爱的,我的可爱的灰驴,你好吗?你是我心眼里的快乐,你是我最亲的伴侣。”
说着,他把驴子当作有理性的人一般,又是抚摸,又是亲吻。驴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随桑丘去摆布。看到这情景,其余的人都向桑丘围拢来,恭喜他找回了驴子。特别是唐吉诃德,他对桑丘说,驴子尽管已经找回,但是给他三匹驴子的票据仍然不因此而作废。桑丘对他又千感谢万感谢。
主仆两人便那样说着话前行时,牧师对多若泰说,讲她的角色扮得非常出色,故事编得也妙,简明扼要,和骑士小说里的一模一样。多若泰说,她过去也常看这类小说,不过,她不懂本国地理,也不知海港在何处,便错说成在奥苏那上岸的。
牧师说:“我看出来了,因此,我赶忙插话,给您圆场。不过,对这些胡编乱扯的事,只要有骑士小说书里的那种腔调,这位倒霉的绅士便信以为真,这不是件令人惊异的事情吗?”
卡迪纽说他觉得这种疯真是疯得奇怪,还说他不相信具有种种奇情异想能力的人的智力居然能够造就出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人物来。
牧师说:“这位绅士身上的确有些特别的品性,他的确疯得出奇。但是,如果不让他去想那些古怪的冒险念头,同他谈论一些别的其他事情,你就会看到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头脑清晰,颇有见地。所以,只要不提骑士道谁都会认为他思路活跃,有判断力。”
他们在这边议论着,而唐吉诃德和桑丘也在那边说着话。唐吉诃德说:
“桑丘,我们彼此还是不要再采取敌意的态度了,我们忘记、原谅彼此间的伤害行为吧。别再不高兴了,赶快回答我,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怎样找到杜尔西内娅小姐的?当你首次向她致意时,她正在干什么事?你是如何跟她说的?她又是怎么回答你的?她看我的信时,脸上的表情怎样?谁替你誊写我那封信的?你还得跟我谈谈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事情,不得添枝加叶,不得说谎,也不得哄我高兴,另一方面,也不要因为怕我不高兴而瞒我。”
桑丘说:“先生,要是要我说真话,不是假话,而是真话,那封信谁也没替我抄,因为我根本就没带着。”
唐吉诃德说:“这就对了,你走后两天,我发现了写着那封信的记事本,我当时伤心极了,因为我不知道你找不到信后会怎么办,我满心以为你会回来再带那封信。”
桑丘说:“要不是您把信念给我听时我把内容全记在心里,我当然会回来取信。由于我记得信里的话,便说给一个教堂里的管事员听,他就一句一句写下来。他发誓说,虽然他写过许多驱逐出教的信,但是在他的一生中,他还从未读过或看过像你那样漂亮的信。”
唐吉诃德说:“桑丘,你现在还记得信是怎样写的吗?”
桑丘说:“记不得了,因为我一把信交给她,您交给我的事也就算完成了,我当然也就不愿意再去记了。不过,有些还没有忘记,我记得开头是这样写的:‘至高无穴——’,我是说,‘至高无上的小姐’。还有结尾‘至死是您的哭脸骑士’。而在这个开头和结尾中间,我夹上了三百个‘灵魂’呀、‘性命’呀和‘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