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1)
俘虏身世续述
十四行诗
神圣的灵魂啊,你脱离了烦闷的人间,
你刚毅勇敢,使你得以直上苍天。
为了信念,你冲锋陷阵直至倒下,
你死了,但你的命运却更顺利吉祥。
你沸腾的热血,滴落在这无情的沙滩上,
你义愤填胸,每根血管都喷射着火焰。
敌人再多,那又算得了什么,
你每流一滴血,敌人就倒下一大片。
沙滩,被热血染红;海水,热血中膨胀。
但倒下了,但你倒得其所,以一当百,
一息尚存,仍然要苦战杀敌,
你是真正的英雄,生命尽,勇气却依然。
你拚死追求的,是不朽的英名;
你双手抓住的,是尽善尽美的荣光。
那俘虏说:“我记得那首诗就是这样的。”
那绅士说:“那好,如果我没记错,我现在就来背诵纪念要塞的那一首。”
十四行诗
堡垒倒塌,不毛的战场只留下废墟,
断墙残砖,永远记录着昨天的荣誉。
三千勇士在此浴血奋战,为国捐躯,
他们有了新归宿,在坟墓里高歌胜利曲。
是他们的手臂把不可一世的敌人击退,
敌军尸横遍野,可他们也很难守御,
精疲力竭,英雄们遍体鳞伤,
倒下的,从此不起;活着的,英勇就义。
这满目凄凉的土地,曾是恐怖的战场,
这著名的遗迹,是勇士们长眠的广宇。
凭吊的人们在此怀想,短叹长吁:
升天的,是最无私的忠魂,
倒地的,是最勇敢的健儿。
古往今来,勇者总扮演着这样的悲剧。
这两首诗,受到大家的赞许。俘虏听到他的朋友和伙伴的这一消息,也很是高兴。他又接着讲自己的事:
“后来,土耳其人下令拆除果雷塔的围墙,至于那座要塞,早已在被围时夷为平地了。他们还用原先埋好的地雷炸墙。可是,旧墙炸不塌,这是他们以为最不坚固的部分;而新修筑的墙却一炸就毁,这些墙是建筑工程师弗拉丁营造的。总之,土耳其军舰后来得胜回君士坦丁堡。过不了多久,我的主人艾尔?乌哈利死了,土耳其人称他为乌哈利?法塔克斯,土耳其话就是‘长满疥癣的叛徒’,他的确就是这么一个人。土耳其人总是根据一个人的优点或缺点而给人起名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只有从奥士曼皇室繁衍出来的四个族姓,其他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根据他身体上的某些缺陷,或者他思想上的某些好品德而命名。这个癞子原是个奴隶,在土耳其大皇帝的军舰上划了十四年桨,直到他三十四岁时,一个土耳其人打了他一记耳光,他企图报复,叛了教,成了叛徒。
他勇猛无比,做了阿尔及尔国王,后来又做了土耳其舰队的舰队司令,这在土耳其帝国是第三把交椅,他是加勒比亚人,对奴隶性情温和,对其他人也讲道义,他的奴隶不下三千,他死后,按照他的遗嘱,把奴隶分给土耳其大皇帝、他的儿子及其他叛教者。我落在一个威尼斯叛教徒手中,他原是威尼斯海船上的船仓侍者,后给乌哈利俘虏,乌哈利很喜欢他,是他最心爱的侍童之一。他是叛教徒里最残忍的,名叫阿桑那嘎,很有钱财,后来当上了阿尔及尔国王。我跟着他离开了君士坦丁堡,心里还有点高兴,觉得离西班牙近了。这倒不是因为我想把自己的不幸告诉朋友,而是因为我想逃跑,希望在阿尔及尔能比原来的君士坦丁堡时更易逃跑。在君士坦丁堡,我用尽了很多办法,但没有一个能成功。
我希望在阿尔及尔筹划逃跑的事会更容易些,因为我一直没死心,总希望能重获自由。正是因为我还心存希望,因此,当我被关在监狱里或营房里时,才能忍着活下来。在土耳其关在监狱或营房里的基 督教徒中,有的是属于国王的;有的是属于私人的;有的是属于公众的,专为属于城市的各项工程服劳役。这最后一种人几乎无法恢复自由,他们没有专门的主人,只是属于大众,即使有赎金,也无从赎起,因为不知找谁交涉好。至于属于国王的奴隶,那些等着钱来赎身的在等待期间,可以不像其他奴隶那样出去做苦工,除非赎金没来,等得太久,要写信火速催钱,这时才要他们出去做苦工,同其他人一起去搬运木头,这活可不轻。我也是等赎金的俘虏之一,因为他们知道我当过上尉。我告诉他们我穷得很,不可能被赎回去,但他们还是把我安排到等待赎金的绅士行列中。
他们给我安上一条较轻的锁链,这条链与其说是为了防止我逃跑,还不如说是用来标明我是俘虏。我就同几个等着赎金的绅士们在俘虏营里一天一天度日。我们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但受苦不多,只是耳闻目睹我们的主人虐待着其他的基 督教徒俘虏。在一天里,他会先绞死一个,再把另一个钉在尖桩上,又再把另一个的耳朵割掉。他们这样做,多半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有时甚至只是为了取乐,因为他们杀人成性。只有一个西班牙士兵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们,此人名叫萨维德拉。虽然他干了许多土耳其人难以忘怀的事,但这些事都是为了赢得自由,他的主人从没打过他,也不骂他,或者叫他干坏事。不过,我们总担心他会因一点点小事就被钉在尖桩上,他自己有时也在担心。可惜要占用你们太多时间,不然我会把他的事讲给你们听的。他的事比我的更吸引人,也更有意思。
“不过,我还是继续讲我的事吧。我们监狱旁边有一栋房子,是一个很有钱的摩尔人的,房子的窗户正好能看到监狱的院子。根据那个国家的习俗,这种窗子实际上只不过就是窥视孔,不过,窗的内侧装着花格遮窗。一天,我同三个伙伴恰好在监狱里的阳台上玩耍,看看戴着锁链谁能跳得最远。当时只有我们四个,别的基 督徒都出去做苦工去了。我随意抬头望着窗子,看到其中的一个窗子里伸出了一根长竿子,上面扎着一块布,竿子来回挥动,好像希望我们去接。我们都注意到了这一情况,我们中还有一个跑了过去,站在竿子下面,看看竿子是否会掉下来。可是一到那里,竿子便往上一挑,左右摇摆,就像人在说‘不’时头左右摆动一样,他退了回来,竿子又低了下来,像原先那样摆动着。我的另一伙伴也跑到竿子底下,情况同第一个人一样。第三个人又去,情况还是同第一、二个一样。看到这样子,我决定也试试自己的运气。我一走上去,竿子就落在我的脚下。
我马上解下扎在竿子上的布,布里打着一个结,把结打开,便见里面有十个上下的西亚尼,这是摩尔人用的成色不高的金币,每个约值两克朗。这笔意外之财既使我们快乐,也让我们吃惊,这自然不必多说。特别是我,更感吃惊,真猜不透这好运怎么会落在我们头上,特别是落在我的头上。很清楚,这包金币是针对我来的,因为这竿子不向别人落下来,而是在我走过去时才让它掉落下来的。我拿了钱,折断了竿子,回到阳台,这时便看到一只雪白的手匆匆忙忙地关着窗子。从这一点上我们判断,这事是住在那栋房里的某个女人干的。为了表示感谢,我们依照摩尔人的方式,两手交叉胸前,对着窗子鞠躬。过了一会,同一窗口里出现了一个用竿子扎成的小十字架,接着又马上收了进去。这就告诉我们,在那栋屋子里有某个当奴隶的女基 督教徒,就是她在可怜我们。但是,那只手很白,我们还见她的手臂上有手镯子,这又似乎推翻了我们的推测。
接着,我们又想,她原信基 督教,后来改信伊斯兰教,她们的主人常与这种人结婚,而且她们自己也感到非常快乐,因为摩尔人把她们看得比本国的女人珍贵。我们这么猜来猜去,当然无法了解到真实情况。于是,决计今后要极其认真地盯着那个窗子,它就是我们的北斗星。大约十五天过去了,我们既没再看到那只雪白的手,也没再看到竿子,什么信号都没看到。在那些天里,我们设法打听那间屋子里住着什么人,是否住着一个背叛基 督教的女人。把所有了解的情况凑合起来,我们只知道那房子是一个很有地位、很有钱的摩尔人的,他名叫阿吉?莫拉陀,曾任巴塔市长这一要职。当我们不再指望会从那扇窗子那里撒下金钱雨来时,有一天我们又出乎意料地看到一根竿子伸了出来,上面又扎着一块布,打着一个更大的结。当时整座监狱里除了我们那几个人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我们都去碰碰运气,就像第一次那样,大家依次跑了过去,那竿子非我不掉下来。
我把布结打开,发现里面有四十克朗西班牙金币,还有一张字条,是用阿拉伯文写的,在这张字条的上端还画着一个大十字。我吻着那个大十字,拿了钱,回到阳台,大家又行了一个摩尔式的敬礼。那只手又出现了,我做着手势,表示一定要看那张字条。窗子重又关上了。我们又是高兴,又吃惊。大家都很想知道纸上写着什么,但我们谁也不懂阿拉伯文,要找一个合式的翻译更是难事。最后,我决计把事情托付给一个叛教徒,此人对我很好。我们互相做出保证,他呢,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他后,得为我保密;而我呢,知道这个叛教徒一直在思谋着回自己的国家去,他身边要带着有地位的俘虏的证明,证明里要写明某某叛教徒是个好人,一直对基 督徒好,立志一有机会就要逃回本国。想弄到这种证书的人有的是出于真诚的目的,希望今后一辈子就住在基 督教徒中间,有的则是为了应急,是为了在他们到基 督教国家抢劫时,可以派上用场,在他们的船只出事或被俘时,他们便可拿出证明书来,说他们之所以同土耳其人一起来,就是为了得到一个回基 督教国家的机会。通过这一办法,他们就可以先不吃眼前亏,不受半点伤害就同教会和好,以后一有机会,又再重回本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