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3)
“说着,他转向索赖达,我和另一个人则紧紧地抓着他的双臂,以防他有什么过激行动。他说:
“‘哎,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这个瞎了眼的,这些猪狗不如的人是我们的仇敌,你任凭他们摆布,到底要到哪里去啊?我真不该生你呀,我真不该养你、照顾你、疼爱你。’
“我见他没完没了,便急忙送他上岸。他站在岸上继续咒骂着,他还跪在那里,求穆罕默德转求上帝毁灭我们。船开了,我们听不到他在骂些什么,但却看到他的动作,他撕扯着头发和胡子,还在地上打着滚。他一度提高声音,竭尽全力嘶号,我们听到了他的话:
“‘回来吧,我亲爱的女儿,我一切都原谅你。那些珠宝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你就给他们算了。你回来吧,回来安慰你这个伤透了心的父亲吧。你这下扔下他,他只能死在这片荒凉的沙滩上。’
“这一切,索赖达全都听到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恳求使她成了基 督徒的蕾拉?玛丽安会去安慰他。她说:
“‘上帝知道,我免不了要这么做的。他们没有强迫我。亲爱的父亲啊,这事在您看来是坏事,而在我,不这么做就感到心里不安宁。’
“她说这些话时,我们已经看不到她父亲了,他当然也无法听到这段话。我尽量安慰着索赖达,大家也一心一意地航行。风顺得很,我们心中盘算,第二天一早便可抵达西班牙海岸。但是,幸运总不会直接到来,它总是同悲伤结伴,与恶运相杂。也许是我们的运气不好,也许是那个摩尔人的咒骂应验了,因为父亲的咒骂是可怕的,不管这个当父亲的是怎样的人。那天半夜时分,我们把桨放在一旁,扯足风帆行驶,这时,忽见月光下有一艘圆尾船张着大大小小的风帆驶到我们的前面。两船驶得很近,我们只好收帆,以防两船相撞,而那条船似乎也在尽力放我们过去。那船上的人离我们很近,问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讲的是法语。那叛教徒不准我们答话,他说那些人肯定是法国海盗,他们不管见到什么,就要抢什么。这话使我们大家都不敢作声。我们继续行驶。他们在背风处,便向我们开炮,打的好像是连锁弹,一发把我们的桅杆打落水中,另一发从我们中间穿过,不过没伤人。我们见船正在下沉,便喊叫着,要那只船收容我们,因为我们快淹死了。他们就扯下帆,放下小艇,十二个全副武装的法国人带着燃着的火绳来到我们的船的附近。
他们见我们人数不多,便把我们接到他们的船上去,说因为我们没回答,活该如此。那叛教徒乘人没看见,拿起那个装满索赖达珠宝的小金库,也就是那个箱子,丢下海里。等到我们上了他们的船,经过一番盘问后,他们便夺去我们的东西,好像我们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一般。他们把索赖达身上、脚上的珠宝、手镯、脚镯全抢去了,最使我担心的是,我害怕他们会连她身上最贵重的贞洁也给夺去。好在那些人较少在这方面的要求,他们要的就是钱财,而此时在他们眼前的钱财已经够多的了。他们贪得无厌,就连我们身上穿的俘虏服装都让他们眼红。他们讨论着怎样处理我们,有人主张把我们用帆布包起来,丢到海里去算了,因为他们打算冒充布列塔尼商人,再到西班牙的几个港口去。要是带着我们,他们抢劫的事就会败露,肯定会受到惩罚。
船长抢了索赖达的所有东西,感到自己够富足的了,就说他不想到任何西班牙口岸去了,还是乘夜通过直布罗陀海峡回罗切拉去,他们就是从那儿出发的。这事决定下来后,他们便考虑要给我们一只小船,再给我们必需的食物,因为我们剩下的路程已经较短了。第二天,西班牙海岸遥遥在望,一望见西班牙海岸,我们脑里的所有愁苦顿时消失,只一个劲地盼望着就要得到的自由。法国海盗开始为我们准备东西。到中午时分,他们让我们登上小艇,给我们两桶水和一些饼干。船长这时顿生一点同情之心,在分手时给了索赖达四十克朗金币,还不准他的手下人剥下索赖达身上穿的衣服。我们上了船,向他们表示感谢,没有显露出一点抱怨。他们朝直布罗陀海峡开去了。我们把眼前的海岸当作北极星,拼命划桨,到太阳落下时分,我们已离岸很近了,估计深夜前能够靠岸。
但是,当夜的月亮藏在云层中,天又越来越黑,沿岸礁石如林,我们对海岸的情况又不熟悉,这样盲目撞上去的确不够安全。而我们中的很多人对自由已迫不及待,极力主张先把船撞上去再说,岸边荒无人烟,一上岸也就脱离了危险,致少可以避开海盗船,因为德士安的海盗船常在这一带出没,这些海盗天黑时从家里出发,到第二天一早便在西班牙海岸抢劫,然后便回家睡觉。最后还是另一种意见占了上风,那就是我们慢悠悠地往岸边划,如果海面平静,能够登陆,我们就找个地方登陆。我们就这样慢慢划着,到了半夜时分,到了一座高山脚下,山旁有片沙滩,登陆很是方便。我们快快划船,撞着了沙滩。一上岸,大家高兴得一个劲地吻着陆地,满含热泪感谢上帝。我们把船上剩下的干粮全搬上岸,爬上山顶,觉得在那里会更安全些。因为大家怎么也不相信我们登上的陆地就是基 督教国家的海岸。
“大家觉得等了很久天才亮。接着,大家登上山顶,看看周围有没有住家。可是,极目望去,不见村落,不见人迹,也不见道路。我们还是决定再往前走,心里想,总可以碰上个人,便可以问明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最使我感到难受的是看到索赖达步履艰难地在崎岖的岩石间行走。有时,我背着她,但她关心我,知道我辛苦,而且她也能忍心,总不肯让我背,便靠着我,和我并肩而行,感到心满意足。我们走了不到四分之一里格,便听到小管笛发出的声音,知道附近有人在放牧牛羊。大家这边看,那边瞧,终于看到在一颗大树下有一个年轻的牧人,他正用刀聚神会神地削着一根木棍。我们大声喊他,他抬头一看,慌忙站了起来,撒腿便跑。后来我们才明白,他第一眼见到的是那个叛教徒和索赖达,由于他们都穿着摩尔人的衣服,他便以为摩尔人抓他来了。飞也似地跑进树林,边跑边大声喊叫着:
“‘摩尔人来了!摩尔人来了!快拿起武器呀,快拿起武器呀!摩尔人上岸来了!”
“听他这么大喊大叫,我们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考虑到牧人那么喊叫,肯定会惊动那一带的人,在海岸骑马巡逻的士兵肯定会要来追我们,大家都感到那个叛教徒该脱去土耳其服装,我们中的一个把外衣脱下来给他穿上,自己只穿衬衣。我们一面祈求上帝保佑,一面沿着牧人跑去的方面继续前行,随时准备着骑兵会来截击我们。果然不出所料,没过两个小时,当我们走下山岗来到平原地带时,我们发现大约有五十个骑兵向我们策马奔来。见到这情形,我们便站下来等着他们。他们一走近前来,看到的不是摩尔人,而是那么多可怜兮兮的基 督教徒俘虏,感到莫名其妙。其中一人问道:刚才牧人那么大惊小怪,到处报警,是不是我们引起的。我说是的。我正要告诉他们我们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这时,我们同伙中有一人认识那位向我们问话的骑兵,他不等我回答,便说道:
“‘各位先生,我们真该感谢上帝把我们带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来。要是我没弄错的话,我们离维雷斯?玛拉加很近了。如果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俘虏记性还没变坏的话,我想,这位问话的先生就是我舅舅贝德罗?布斯塔曼德了。’
“基 督教俘虏的话还没讲完,那位先生早已下了马,急忙奔过去,抱住那位年轻的俘虏,说道:
“‘亲爱的外甥呀,我的欢乐,我的生命,我认识你呀,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我时常为你悲伤,你的妈妈,还有其他亲人都还活着,他们也常常为你痛哭流泪呵。是上帝让他们活着,让他们能享受见到你的欢乐。我们听说你在阿尔及尔,从你穿的衣服,还有你的同伴穿的衣服上,我看得出,你们大家之所以能够获释,一定遇上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那年轻人说:‘不错,现在时间有的是,以后我慢慢讲给您听。’
其他骑兵听说我们是被俘释放出来的基 督徒,也纷纷下马,要带我们进城。维雷斯?玛拉加城离海只有一里格半。于是,有几个骑兵便去把小艇开进港口里,另外一些骑兵便让我们坐在他们的鞍后。索赖达坐在那位年轻俘虏的舅舅的鞍后。城里那些事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都跑出来迎接。他们见了获得自由的俘虏或者被俘的摩尔人都不以为奇,因为这一带海边常常可以见到这两种人。可是他们见到索赖达的美貌,都大为吃惊,这种美貌,在那一时刻似乎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因为旅途劳顿,因为在基 督教国家里的欢欣,不再担心会被抓住,她的脸颊上泛出红晕,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要不是担心会有过于偏爱之嫌,我敢说,世上再没比她更美的人了,至少,我自己没见过。我们径直走到教堂,去感谢上帝对我们的仁慈。一走进教堂,索赖达看着那些肖像,说有很多脸孔都与雷拉?玛丽安相似,我们告诉她,那些就是雷拉?玛丽安的圣像,叛教徒还尽力向她讲述画像中的故事,还告诉她要尊敬这些画像,把这些画像都当成和她说过话的雷拉?玛丽安的真身。索赖达悟性好,马上就懂得了谈论圣像的话的意思。我们从教堂里出来,被分派到城里的一些家庭中去住。那个年轻的基 督教俘虏将我、索赖达和叛教徒带到他父亲家里。在他们家中,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他们对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
我们在维雷斯住了六天,叛教徒打听到了他所要打听的一切,就到格拉那达城去,由宗教法庭处理他重入圣教的问题。其他的基 督教俘虏由于已获得了自由,各人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了。索赖达和我除了身边有那个海盗给她的四十克朗金币外,别无其他外援。用这点钱,我给她买了她骑来的这头驴子。自从我们上岸以来,我待她就像父辈或朋友,而不是丈夫。我们现在打算去看看我父亲是否健在,还要去看看我两个兄弟的运气是否比我好些。既然上天已经把索赖达给了我,让我与她作伴,再好的运气我也就不指望了,她耐得贫穷,一心想做基 督徒,这的确令我敬佩不已,使我甘心情愿爱她,侍候她。说实话,我盼望着当她的丈夫,可是我不知道能否为我们在国内找到一个栖身之地,也不知道在家乡能否找到任何能接待我们的人,这一切不免使我感到忧虑。也许,时间已使我家的情况发生变化,要是我父亲及两个兄弟去世了,我也就举目无亲了。
“先生们,我的大概经历就是如此了,是否有趣就由你们自己去断定了。我但愿刚才还能讲得更扼要些,不过,因为怕你们听了厌烦,我已经删去了很多事了。”